第五章
惨雾愁云笼大堡 腥风血雨起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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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旋风卷来,屋顶瓦面唆唆乱响,整个屋子抖颤起来,百合儿只说得一句:“快跟我出去!”一手拉起那婆婆往身后一背,随手搂住那小女孩,弓身向门外蹦出,脚刚着地,又一阵暴风扑到,屋顶上瓦面尽皆剥去,满天乱飞,一根桁木随风飞下,横扫过来,正砸在百合儿后脑勺上,百合儿摇晃一下,腿一软,扑地倒了下去。(见第五章)
冼来山回至大堡,未及三天,竟又卧床不起,大伙儿恐慌起来,忙让廖明诊治。廖明号过脉息,安慰大伙道:“不要紧的,老爷总是年事已高,又历两月征战,身受创伤,元气大损,今又感了风寒,故而疲乏体虚。然脉象清正,并无邪滞,只要安心静养,调以扶元,慢慢也会康复的。”大伙听了,方才放心。
一日,韦放又过来探望冼来山,冼来山躺在床上,让韦放在床前坐了。冼福沏好茶过来,轻放在旁边的几案上,韦放谢了。韦放见冼来山脸色苍白,很是虚弱,便关切地问:“叔父现在感觉如何,比前可好些?”冼来山微微一笑,道:“好些了吧,只是浑身乏力,不得劲儿。唉!老啦!不过不碍事的,不必担心。”他想了想,问道:“阿福呀,韦少将军、甘将军、赵姑娘的住处都安置妥了么?”冼福忙答道:“都安置妥了,少将军、甘将军、廖医生住在东堡。少将军称那儿林木茂盛,清爽怡人,是读书的好地方。赵姑娘被百合姑娘拉去一起住了,就在百合姑娘外间收拾好一间大房,说住一起好说话儿,赵姑娘也很是喜欢。”
冼来山道:“这就好,这就好,我病倒了,凡事照顾不周,好在少将军是自己人,不会怪我。”韦放忙道:“说哪里话来,已够让叔父费心了,叔父只管安心静养,不必为这等小事挂怀。”冼来山又道:“哦!是了,我曾答应破了章光先便为你把婚事办了。如今连霍全都破了,是该办啦。”韦放脸红了起来,道:“这事不急,等叔父养好身子再议不迟。”冼来山道:“这事绝不能延缓啦,贤侄不必推辞。”韦放道:“我知道叔父关心侄儿,只是叔父身体未安,这时论婚,侄儿万万不敢应承。”冼来山见韦放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强求,叹口气道:“好吧!等我好了再说吧。”
谁知冼来山这一病,直到第二年五月初才慢慢好起来。那天,百合儿和武哥、孟娘、三彩儿几个陪父亲来到东堡,韦放、甘弁接了,寿儿几个仆从也跟随后面,大伙儿在堡内走着。转过甬路,前面露出一片翠竹林来。走近看时,却是一座小园子,许有四亩地大小,园里虽没亭台楼阁、盘曲回廊,然清水池中,绿草地里,却有数堆透剔如玉的黄蜡石,连片清香沁人的竹桂兰,时有小鸟、蜂蝶觅食缠花,真是万籁有声,生气盎然。冼来山惊讶道:“过去没有这个吧,是什么时候有的?”百合儿笑道:“这是少将军、甘将军、廖将军他们弄的。起先阿福说要请人来,少将军不许,说大家闲着没事,自己动手才好。大伙儿提锄把铲,整整辛苦了近两个月,才有这个样子。我与武哥她们也过来帮忙呢,阿福说我们都成了园丁花匠啦!”冼来山边走边四处张看,摸摸石头,又摸摸竹木,颔首笑道:“好呀,好呀!少将军、甘将军、廖将军他们在这里住了,闲时也好走动走动,才不闷。大堡虽也有两座园子,本来也够大的,但我不喜欢。亭子、廊道太多,反而显得障眼,因是祖上留下来的,我不好改动。这个园子好,看似简陋,却无媚气呢。赶明儿你们也给我弄一个这样的园子,要不干脆我也搬来这边住好了。”寿儿笑道:“少将军、甘将军尽说些什么三略、六韬的事,我们听着又不懂,闲着没事,浇浇花木也好呢。” 武哥看着韦放笑道:“百合姑娘今日本要赵姑娘来的,扭捏了半天,赵姑娘死活不肯。”韦放的脸腾地红了。
忽然,兴儿找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廖明回来了,说猴药张仙去啦。”韦放问:“是何时去的?”兴儿答道:“昨天夜里。”韦放道:“叔父,侄儿欲往放鸡冲吊丧。”冼来山叹了口气道:“猴药张与我老朋友了,是该吊祭,你就与老大代我去一趟吧。”大伙儿见冼来山感伤“猴药张”,意兴索然,便不再游,一齐都回大堡来。
一月后,韦放与冼挺、廖明从放鸡冲回到大堡。“猴药张”没有儿女,廖明自小跟他悬壶行医,情如父子。韦放被“猴药张”死里救回,恩同再造。因而两人直把“猴药张”后事办了,方才回来。自此廖明再无牵挂,在大堡专事冼氏。
转眼到了七月,冼来山择吉日为韦放完婚。韦放考虑到自己是避难而来,凡事不能张扬招摇,宜应从简,便将这个想法向冼来山说了。冼来山起先不依,堂堂大堡,何时办事如此遮掩,况是为侄儿成室燕庆,更不能寒碜。后来细细一想,似有道理,道:“贤侄少年老成,处事稳重,不奢浮华而致物议。只是太委屈贤侄啦!”于是把那准备张灯结彩,大摆筵宴,遍请州吏郡长、乡绅豪右的繁文缛礼一概免去,只在大堡设了七八十围酒席,族人会聚一堂以示庆喜。冼来山把韦放婚后住处安排在大堡府邸,是西厢南向靠小院的花厅大间,共有五间房子,很是阔敞明亮。当日大婚礼成,韦放、赵媚娘自是被众人嬉笑着拥入洞房。
一日午中,天气出奇闷热,众人无事,都出庭院纳凉。冼来山坐在毛竹躺椅上,手里不时摇着大葵扇。忽然他站了起来,仔细朝天上看着,接着自言自语道:“今年天气很不好呢,这几天肯定有风筛呐。”韦放见说,也朝天上看着,问道:“风筛?风筛是什么呀?”赵媚娘笑道:“风筛就是吹狂风呀!有时遇上大风筛,可吓人了,夹杂着雨水,拔树倒屋。”冼来山道:“唔!我们这里近海,夏秋季节便时不时有这风筛呀,往北八九十里就没有了,吹不到呢。”
百合儿道:“看来东堡的库仓都要防备才好,及早派人加固瓦面,门窗都要关实。”冼来山道:“百合儿说的很是,这几年都没打过风,众人都大意了,唔,老大、老二,你兄弟俩就专管这桩事吧,大意不得的,目下仓廪盈实,要是毁坏了,不是小事。”冼挺、冼定齐齐应允了。
冼来山确实看得准了,第四天午后,这天气就开始发恶,先是满天云团翻滚,时而有些小雨,那风一阵阵吹起,却不凉快。至天黑下来,那风又渐渐加大,雨点随着那呼呼的风声劈哩扒啦的甩到瓦面上。韦放的屋子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但那几案上的灯火还是不停的闪眨着。韦放有点不安,在房里度着步,时而望望屋顶,时而又望望躺在床上的赵媚娘。赵媚娘笑道:“睡了吧,你在走来走去的干么呢?”韦放道:“这屋子好像在摇动呢。”赵媚娘道:“等会可能更大风呢。你怕了?”韦放道:“这风我真没见过,敦煌、寿昌、凉兴诸地我也曾到过,那里被称为风库,但我觉得不及这风厉害。”
两人躺在床上,正说着一会话时,那风更大了。韦放听着外面发狂般的呼呼风声,又道:“怎么好像成团结块的砸来?”忽然听得外间寿儿说话道:“三彩儿,阿秀,要不要告诉少将军知道,里面大爷们和百合姑娘都身着w衣出去了,说是要去救人呢。”又听得三彩儿道:“这风我都怕,怎么处?”听口气很是紧张的。韦放和赵媚娘一翻而起,整整衣服,赶出外间来。韦放责怪寿儿道:“怎么不早说?”赵媚娘道:“你们在家里守着吧,我与少将军到前面去看看是如何了。”
两人跟寿儿匆匆赶到前大厅。厅里进进出出一大群人,地下满是树叶和雨水。韦放见冼来山脸色严峻,忙问道:“怎么了?”冼来山道:“很是不好,这是数十年不遇的大风呀,已刮倒了不少房屋了,听阿福说龙坑村还砸死了四五个人,伤了十几个啦!百合儿说,阵亡将士的遗属一定要抢救出来,她已和众兄长带两千多庄兵分头去了。”正说时,冼挺随着一股狂风闯入来。他身上虽然穿着w衣,但也无济事,已浑身湿透,只见他喘着粗气道:“阿爹,赵伯冲的父亲砸死啦。我们赶到时,他已被倒墙压住。我们拼力挖开泥砖时,他已没气了,只救出赵伯冲的两个兄弟。”韦放看冼挺的两只手时,已是十指都伤了,指尖还在滴着血。冼来山满脸泪水,道:“赵伯冲上阵像条猛虎,不幸阵亡,丢下老父和两个幼小兄弟,而我们却救不了他的父亲,我……”
韦放猛一拉赵媚娘的手,道:“媚娘,寿儿,我们救人去。”说完拔步向门外奔出。冼来山急得大叫道:“你们不熟识道路,怎能……老大,你快去带着他们……”冼挺答应一声,又奔出去了。
外面风更大了,一阵紧似一阵,一阵狂似一阵,吹得人都站立不稳,左右摇摆。冼挺追上韦放、赵媚娘及寿儿,和数十庄兵摸黑前行,赶至大竹园庄子来。路上尽是被刮倒的大树,狂风掀飞起来的瓦面桁木、用具杂物满地都是,那低洼之处,雨水浸成河塘,如若不熟悉地形路径,根本无法行走。韦放眯着眼大声问冼挺道:“百合妹呢?”冼挺大声答道:“我们兄妹、甘弁、廖明等人都分头带庄兵赶往各寨子抢险救人,百合妹带人往五明寨去了,那儿很远的。”又一阵狂风卷来,路口两棵大榕树连根拔起,横倒地上,风声夹着房屋轰然倒塌声连续不断,冼挺大喊道:“众庄兵赶快入村去,肯定又压到人了!”大伙儿顶着狂风,拔步齐向大竹园村奔入去。
百合儿率着三百庄兵已把五明寨的乡民接出寨来,将至庄口,狂风声里,百合儿听到寨内传来细微的哭声,百合儿一惊,知道寨里还有人未出来,便赶紧把搀扶着的一位老伯交给一个庄兵领着,抽身赶入寨来。夜色朦胧中,坍塌的房屋十有六七。循着哭声寻去,才见一矮屋里透出灯光来,百合儿蓦然想起,这是王阿狗的家。王阿狗是大堡的庄兵,一次征战,冼来山被敌兵追至一密林沼泽地,连人带马陷落泥潭,再也不能脱身。敌兵也不敢过来捉他,只在对面硬地发箭射他,王阿狗和身扑在冼来山的身上挡箭,被射成刺猬一般。王阿狗死时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才两岁的女儿,――老婆早在生女儿时便难产故去。老母亲整日啼哭,终致失明。冼来山感激王阿狗恩义,长期接济他的遗属,不时遣人打点生活起居。
百合儿暗责自己糊涂,竟忘记了王阿狗家,此时不容再想,一个箭步闯进门去,原来门板已被大风吹开了,屋内的灯火也被吹熄,借着夜色,只见王阿狗的老娘搂抱着六岁的孙女儿蜷缩在屋角边哆嗦不止。又一阵旋风卷来,屋顶瓦面唆唆乱响,整个屋子抖颤起来,百合儿只说得一句:“快跟我出去!”一手拉起那婆婆往身后一背,随手搂住那小女孩,弓身向门外蹦出,脚刚着地,又一阵暴风扑到,屋顶上瓦面尽皆剥去,满天乱飞,一根桁木随风飞下,横扫过来,正砸在百合儿后脑勺上,百合儿摇晃一下,腿一软,扑地倒了下去。
小女孩被压在地上,惊得哭叫起来:“姐姐,你怎么了呀?”数个庄兵闻到哭声,飞奔过来,把百合儿、老婆婆和小女孩都移抱到旷地里。大伙儿连连呼叫:“百合姑娘,百合姑娘,你快醒来呀!”一个庄兵摸到百合儿后脑,满手是血,惊叫道:“不好了,百合姑娘伤到头部啦!”众人听了,顿时一片大乱。那老婆婆知道救她祖孙俩的是百合儿时,当时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这时,冼飞带着数十个庄兵来到,一听百合儿受伤,猛地惊叫起来,吼道:“大伙儿都让开!”一手拨开人群入去,跪地抱起百合儿摇晃着,哭叫道:“百合儿,百合儿,你醒醒!你醒醒呀!”见百合儿不应声,冼飞慌了,忙把百合儿背起身来,对众人大吼道:“快让廖明回大堡来!”言罢背着百合儿拔步朝大堡方向奔去。
至次日清晨,那风才慢慢停了,可雨还在下个不止。百合儿躺在床上,一直没有醒来,廖明昨夜已为她诊治,内服外敷。大家一夜不曾离开,看着廖明愈来愈紧张的样子,都把心揪紧了。韦放问廖明道:“怎么样,要紧么?”廖明没有作声,只是把头轻轻摇了摇,很久才吐口气道:“恐怕不好!”廖明说这话时,带着哭腔。大家一听,顿时都惊呆了。武哥放声大哭,接着七儿、阿秀、夫辛、子正、孟娘、三彩儿一班丫环都搂抱着哭成一团。赵媚娘扑在韦放的肩上,泣不成声。冼氏兄弟都蹲在地上抱头而泣。冼来山老泪纵横,颤抖着哭道:“百合儿呀,你真的如此苦命么?你自幼丧母,我都能把你拉扯大,不想今日才舍我而去,你真狠心啊!啊……啊……”冼来山捶胸顿足,撕心裂胆地大哭起来。
韦放红着双眼,两手揪住廖明,凄切已极,吼道:“我将死之人都可救活转来,百合儿怎么不能?你快说,百合儿一定能活过来!你听到么?”廖明并不挣扎,泪水流了下来,道:“廖明该死,廖明无能呀!倘若恩师还在,或者还有希望,现在……”廖明喉咙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寿儿哭道:“百合儿不会死的,她一定能活转过来!百合儿是神仙,怎么会死……”韦放揪着廖明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呆呆的站着不动。廖明五内俱焚,暗祝道:“百合儿,你快醒来吧,你再不醒,恐怕廖明在大堡再也呆不下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百合儿还是不醒。冼来山遍请数州十多郡名医术士探视施治,尽都束手无策,无功而去。韦放心里自是明白:“廖明出自名门,尽得猴药张之奇妙,尚且技穷乏术,还有再生之望么?”因而心灰意冷,陷入绝望。可冼来山却依然充满希望,百合儿虽然未能醒来,浑身上下俱不能动,但是给她喂食汤粥之类,却能下咽,脸色也逐日红润起来。冼来山每日早晚必过来看视,吩咐众丫环婆子好生服侍,小心护守,一有变化,即便禀报。冼来山始终认为,百合儿既能服食,便不会死,百合儿为救人而伤,神灵护佑,更不会死。他这样反复数番地说,大堡内内外外,上上下下才逐步有了生气,起居如常。
一日,高州两名吏使快马传来军书,冼来山接了。启封看时,竟是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直x将军陈霸先手迹书缄:“八月十九日,霸先白,伏闻长者祈承祖德,自齐其身,数世清音,于斯惟盛。是以遐迩仰仗,良贤恭维。至拔义奋仁、摧殄凶顽,顾泽乡邑,诚不让人。仆虽驽聩,遥匿千里,犹羡叩请政误,日夕神驰乎哉!交趾武林与夺任情,以刻暴失众心,遂使逆叛李贲,坐呈猖獗,溷乱数州,逋诛累岁。斯时二江鼎沸,京畿震怒。仆荷国恩,乱者必斩;长者贤达,安能不闻?伏祈驱赶狻猊,举发义师,会猎于西江,荡寇于绝城。霸先聆教当属俯仰于是!”
冼来山读罢又惊又喜,把书信递给众人传阅。冼来山又复坐下来,把着胡须,沉吟良久,才微微笑道:“早几年已听得交趾李贲造反,朝廷派孙住⒙子雄领兵征讨。孙、卢败后,又不知派谁将兵,至今尚未奏功,这李贲也非常人了。唔!陈霸先也知大堡冼来山么?”他右腿跷搭在左腿上,颇为自得。
冼挺问道:“父亲真要出兵助陈霸先?”冼来山看了看冼挺,颔首笑道:“嗯!那是当然。大丈夫立世,当以信义为先。陈霸先乃当世之英雄,今奉诏讨贼,既然慧眼识英,倚重于我,我又岂能不助他呐?兵是要出的,不过我这次却不会去领兵啦。我老了,确实是老啦,动辄就病,且病一次非半年几个月不可。过去我病了,你们会照顾,到了陈霸先军中,谁来照顾我?我也不想看别人笑话,说冼来山到底老了,没用啦。因此,这次我是不会去的。”说到这里,冼来山睃了韦放、赵媚娘、甘弁一眼,接着又道:“韦少将军他们也不会去。你们兄弟领兵去吧!”
韦放心头一热,知道冼来山考虑到他是朝廷钦犯,南逃而来,不宜显山露水,招人眼目。至于赵媚娘、甘弁呢,他们原是绿林好汉,有案在身,也不能抛头露面,自找麻烦。韦放心中暗道:“叔父用心良苦,为友为朋,抛却一应私心,可谓仁至义尽了。”
冼挺道:“父亲所言极是。我们兄弟代父从军,责无旁贷,理所当然。只是,只是父亲年事已高,我们兄弟皆不在家,若有差池,不孝罪名,便是三江之水也难以洗清。更有甚者,百合妹难星未退,我们兄弟早晚在旁,犹感凄恻,若说远离,更是断肠,我身为长兄,父亲呀,你叫我如何放心而去呐!”说罢,冼挺凄然泪下。
冼来山厉声道:“老大,你怎么越来越不长进了。是人都会老的,难道你能守我一辈子?至于百合儿,生死命定,由她造化。况且我们不会照顾她?少将军、赵姑娘、甘将军,我皆视为子女,如你们兄弟一般,有他们在大堡,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就决定了,你与老二、老三、老五、还有廖明都去,奋力讨贼,也为我争口气。”
廖明道:“老爷,我也去?”冼来山道:“当然要去,横竖百合儿就是这个样子,也无须施药。沙场征战,时刻用着医生,你也可大显身手,救死扶危。”
众人见冼来山主意已定,再难变改,遂一概应命,准备行程。
交州李贲原是本土豪右世家,势大财雄。李贲龙准隆颧,相貌奇特,膂力过人,喜爱结交豪杰好汉。每常索镜照映,揣摩自赏道:“我的相貌,万千无一,若不为官,却是万万不能的事。”他自少壮起,便与州郡吏员来往,早晚从意进出府衙州办,州人乡邑托办的事,无论巨细,总有交代。州吏贪图钱银,乐得和他交朋攀友,以至兄弟相许,并无阶级之分。
一日,李贲在路上遇到一过路人,这过路人站定了紧盯着李贲上下打量,李贲奇怪,问道:“你是什么人?只管盯着我看,是何缘故呐?”过路人道:“我是方士,甚能看相望气,凡经一目,无不神验。我初见大爷时,还以为你是大贵之相,现在才知错了,罢罢,大爷请走你的路吧。”
跟随李贲的仆从喝道:“你这老头不知深浅,你知道我家大爷是谁吗?”那方士微微一笑,看看仆从,道:“噢,老头子不知道呀!”
李贲喝止仆从,慢慢下得马来,仔细打量那方士,笑道:“奴才无知,长者无须计较。是了,晚生李贲,这里叩见大贤,还望大贤不吝赐教,晚生感激不尽。”说着向那方士深深一揖。
方士也不回礼,只是笑道:“我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大贤小贤。只会相人望气,混口饭吃。这样吧,你我今日见面,也算有缘。恕老头无礼,大爷相貌,乍看贵不可言,其实是阴阳错误,南北反斗,驳赤之相也。缘因内气外透,正根不稳。不过,仕进虽然无望,如若反思内敛,足可守财,不失为一方甲富呀!好了,老头子就此告辞。”说完拱手一揖,飘然而去。李贲不以为意,笑道:“此等江湖骗子,何必信他。”
同郡州有一个叫做并韶的读书人,生得眉清目秀、神采飞扬。然而家道不好,度日艰难。并韶常得李贲眷顾接济,因此十分感激:“我性格梗直,眼高志狂,别人看不上我,却幸得李贲关怀,我日后仕途腾达,定报李贲大恩。”李贲大笑道:“并韶呀并韶,你也算直得可以,你一个穷读书的,文章再好,能当饭吃?你不饿死已是大幸,我还望你报答呀?”
并韶的文章做得很好,富于词藻,尤其情感备致,深受时人推许。爱州刺史胡世钦读了并韶的《映泉草洲赋》,拍案惊奇,称道:“此子交趾第一!”但见有“@云凝兮N缗珠,般若娉娉兮秋色F。阿问谁?子与圃溽两相知!”句,又摇首批眉道:“然旖旎太过,入骚士狂客之族矣,五经所谓治世之模楷,还应务之所先。”
梁朝仿效殷、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之模式,提倡州举茂异,郡贡孝廉。各州郡均把所谓人才俊彦推荐至台省建康,供朝廷择优录用。中大通五年七月,交州举荐秀才十七人,并韶亦在其列,赴京诣选求官。吏部尚书蔡撙阅过并韶文章,也自认可。可看到并韶这个名字时,他却摇头了,道:“通观古贤前哲,并无并姓。仕出名门,将相有种。并韶的文章,怕是别人代笔亦未可知。”他想是这么想了,却又查无实据,为了慎重起见,便除并韶广阳门郎之职。广阳门,即建康城西面南头第一门。并韶为人梗直,自认才华横溢,抱负甚高,如今朝廷给他当个看门官,当然很不服气,引为奇耻大辱,感觉无颜见人。
李贲当时陪伴并韶入京候选,顺便在建康访访友人故旧,做些生意上的买卖。一日经过广阳门时,遇见并韶,两人许久不见,便拖住在一旁说话。忽地一巡城官骑着大马,率着十数个兵士查巡至此。那巡城官见并韶只顾与闲人谈说,却不过来迎迓行礼,心中十分不快,拿鞭子指着并韶喝道:“门官见我为何不拜?你拿着朝廷奉禄,却擅离职守,该当何罪?”李贲正与并韶说得高兴,见巡城官高骑马上,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不由火起,赶前喝道:“我们乡里见面,说说话儿犯法吗?”那巡城官见李贲身材长大,长相凶猛,也自忌惮。可自忖自己堂堂一官长,小民百姓怎能顶撞,这还了得?便举马鞭打来,口里骂道:“田舍郎意欲何为?”李贲闪避不及,被打了一鞭,顿时心中大怒,喝道:“你这残害百姓的斩头瘟官,你竟敢打我!”上前一把抓住鞭子,猛一用力,将那巡城官翻倒头扯下马来。那巡城官痛得大叫大嚷:“反了!反了!快与我拿下这刁民!”众兵士挺兵器围了上来,要捉李贲,被李贲几拳打翻两个,一手拉住并韶,大叫“快走”,一齐人涌里向城外奔去。
两人出得城外,喘息甫定,并韶问道:“现在我们往哪去?你打了官差,闯下祸来了。”李贲道:“往哪去?回交州呗。我打了那瘟官算个牛我恨不得杀了他小子呢。”并韶有点儿懊悔,叹道:“行李包裹都在下处,这样走了,官职也没啦。”李贲笑道:“行李包裹丢了么,回去后我加倍偿还,你尽管放心好了。至于那官职么,呸!”李贲一脸不屑,狠狠地啐了一口,
骂道:“什么狗屁殴!堂堂大丈夫,岂能当看门狗! ”并韶知道这时再后悔也没用了,逃命要紧。李贲找个村野酒肆,与并韶美美地饱吃一顿,然后掏银两请店家买来两匹快马,两人乘坐了直奔交趾而来。
李贲、并韶一个月后回到德州鹿溪庄,李贲对并韶道:“秀才公呀,我说你今后也不用求官了,干脆在我府里做事吧。”并韶回想这次往京城求官险些惹来麻烦,事实有些后怕,李贲打伤朝廷命官,自己也卷入案中,要是上头追究起来,肯定脱不了干系,有了这个前科,以后在仕途上要再有作为,惟恐已是不能。李贲豪爽奔放,势力@赫,我能跟他共事,今生也不枉了。并韶想到这里,打定主意,从此便在李贲府里住下。并韶满腹锦绣,一身清雅,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且兼能写会算,处理起李府的财物来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俨然一个大管家。李贲见并韶如此卖命忠实,很是赞赏,他笑对并韶道:“你是大才,屈在我这里真是可惜,不过比当那个看门官强多了啦!”并韶听了但微笑不语。
交州刺史武林侯萧谘,是鄱阳王萧恢的儿子,而这个鄱阳王爷,就是梁武帝之弟。武林侯萧谘为人贪婪刻暴,自到任上,便极尽横征暴敛、飞扬拔扈之能事。交趾原是贫脊之地,州郡府衙不甚齐整,萧谘眉头皱起,摇头不已,咕哝道:“老伯怎么把我安排到这里来?唉!要想活命,我得想点法子呢。”他叫人把这破旧的州府治所拆掉,然后在城里寻到一大豪右,那天,他不请自来,带一班随从护卫直闯其宅。那大户见州伯登门造访,起先很是欢喜不尽,哪知这爷坐下来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唔,这儿很不错。我没有府办,如何理事?就权且借你这里用吧。”大户这下可傻了眼,忙找来城里诸豪右磋商应对,后来才知侯爷的本意,原是让他们凑钱银起造府办。这班大户自然不敢抗命,忍痛乖乖给他筑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官衙。
萧谘在辖下各州府广选民间美女娇娃,竟致千人,分置各行所别院,供他淫乐歌舞。朱鸢郡太守牛之毫刚直廉明,见萧谘荒唐之极,愤懑道:“如此大张旗鼓选美,须不是皇帝?”萧谘知道了怒不可遏,命人把牛之毫拘来狠狠打了三十大板,关了五天大牢才放回去。诸同僚虽深为不平,但慑于萧谘金枝玉叶,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叹息。
交趾多盗贼,但凡擒获,不论大盗小贼,罪责当诛否,萧谘便命开膛破腹,挖眼刨心,凌迟处死,竟无一幸免。贼盗受此酷刑,呼天惨叫,萧谘高坐上头,笑问:“还敢做贼么?”其残忍如此,以致州郡惧他暴戾成性、草菅人命,竟再不敢报盗。
中大通四年五月,新昌、嘉宁、隆平、宋平、朱鸢诸州郡大涝,房屋倒坍数十万间,田园尽毁,死亡百姓上万人。州吏讨情减捐,萧谘一概驳回:“丰年既无加租,灾年岂能减税,都像汝等昏聩不明,以小废大,倒置本末,国将不存,民又安在?” 萧谘无视灾情,征敛依旧,老百姓叫苦连天,怨声载道,纷纷逃亡。
萧谘以府库虚空、财力低迷为由,虚钱立悬券发行于市。又将州下私有宅田店邸几百间悬上文契鬻让,得实银数千万两。至期讫,便驱赶券主复夺其田宅,致使州下百姓、商贾一夜之间沦为破产,苦不堪言。李贲亦在其列,损失惨重。中大通五年十月十九日,李贲会同诸券主上州郡理论,历数萧谘罪恶,鸣鼓而攻之,围观者达数千人。
一日,李贲、并韶在东庄设筵席请友人宴饮,忽然来了两员吏差,说请李贲、并韶上州郡一趟,刺史有要紧事商讨云云。李贲已是微醺,遂不以为意,别过友人,与并韶随吏差往州府来。吏差将李贲、并韶引至公厅。李贲见公堂上坐着德州刺史曾绍祖,便深感奇怪,暗忖这可不是坐谈立论的地方呀!曾绍祖见到李贲,笑吟吟道:“李老爷呀,多日不见,你很忙呀!”李贲也笑道:“哪里哪里!州尊传呼晚生,怎么在这里坐地呀!”曾绍祖又笑道:“李老爷何须客气,我们往日有交情,那是私事,可今日却是为公。”说到这里,那笑吟吟的嘴脸立时拉成吊死鬼的模样儿,喝道:“左右,与我拿了这两个反贼!”随着吆喝声,帷幔两边涌出数十兵士,李贲、并韶措手不及,都被缚了。
李贲双眼喷火,怒问:“我犯了何罪?你竟绑我!”曾绍祖笑道:“你倒来问我呀!你平日财大气粗,颐指气使,骄横惯了,不拘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这都罢了。不想你竟敢在京都城里,众目睽睽之下,无故殴打朝廷命官,意同谋反。今又畏罪潜逃,罪加一等,上头已下了揖捕文牒,限期将你揖捕归案。更有甚者,你有案在身,不思悔过,还敢招摇过市、变本加厉,率人围攻州府,肆意诽谤侯爷,你还有王法么?数罪一身,款款该死,便是阎王老子也难保你活命!”李贲瞠目结舌,一时也无言以对。
曾绍祖转而又指责并韶道:“你本是我州秀才,通文达理。朝廷惜才重贤,破格择你为官,本该感恩流涕,从此报效朝廷。岂知你竟不自爱,滥交招灾,与匪徒同流合污。李贲殴打朝廷命官,你知情不报,胁从李贲潜逃日久,罪不容诛,一同收监归案。”并韶同样无话可说。
曾绍祖叠拼成文案,把李贲、并韶都定了死罪投在大牢里。又派军兵数百人火速分头赶赴各处,将李贲名下财产、庄园、府邸尽都查封了。第三日,德州抚军行参军李迁仕率五百军兵,羁押李贲、并韶投交州来。
李贲、并韶每人一部囚车关着,李迁仕骑着大马,持长矛走在前头,后面五百军士尾随护卫。前方尽是山路,十分崎岖难走,看看来至一片密林深处,李迁仕把马停住,高叫道:“众位军士听了,前面就到慧光岭,是强盗左波生、吕乃臣、屠子僧出没地盘,他们虽不敢与官府作对,但我们不宜声张,悄悄过去算了,办完这趟子事,回去有赏的,都听清楚了!”众军士听了,俱慌乱起来。李迁仕在马上弹压喝叫,才又平静。前面那山道愈来愈狭窄,抬头望去,树木茂密,蔽不见天。忽听一阵号角响起,密林处乱纷纷涌出数百贼盗来。都是横眉立目,筋突皮顽之辈,各执刀枪棒叉,呼啸怪叫,挡住了去路。为首三条大汉,并不骑马,都手执军器,叉腿立在前头。那个浑身黑透,约有三十二三年纪的大汉大喝道:“什么贼官府,敢派贼兵来剿我们?”李迁仕慌忙答道:“我们是德州驻兵,是借这儿经过,并非征讨你们。”那大汉道:“既不是来征讨,那很好!若要借路经过,也好办,照老章程,留下买路钱吧!”李迁仕道:“我们是官兵,押囚犯上交州去,哪来什么买路钱给你?”那大汉又道:“老爷左波生,从不做赔本生意,但凡过路的都要收取银两,你也不能例外。既然没钱,那好,得把犯人留下,等你回去将钱来换赎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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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贲闪避不及,被打了一鞭,顿时心中大怒,喝道:“你这残害百姓的斩头瘟官,你竟敢打我!”上前一把抓住鞭子,猛一用力,将那巡城官翻倒头扯下马来。(见第五章)
李迁仕大怒道:“官府也敢截劫,你不想活了么?”言罢挺矛跃马,突向前来,左波生呵呵大笑,执大刀迎战李迁仕。岂知这李迁仕中看不中用,未经三合,被左波生一刀背砸下马来,另两位头领大叫道:“孩儿们,贼官被擒了,杀尽那些贼兵!”众喽罗一齐鼓噪,冲杀官兵。官兵见主帅被擒,哪里再敢抵抗,哗啦一声全都溃窜而去。
左波生命喽罗打开囚车,放出李贲、并韶来。李贲很是疑惑,不知强盗为何打救自己,大张着眼睛上下打量左波生几个头领。左波生拍拍胸脯,大笑道:“李老爷,你认不得我了,我是范修呀!”李贲好一会才恍然想起,随即也大笑起来:“你是范修这小子呀!多年不见,你又改了名字,我只听人说慧光岭的好汉叫左波生、吕乃臣、屠子僧,我又没机会见到你,怎知左波生就是范修哪?”
范修和李贲同是德州鹿溪庄人氏,范修自小好打抱不平,经常惹下麻烦,却得李贲排难解忧。范修十七岁那年在一大户府中行窃被抓获,大户定要送官。范修母亲在李贲府门长跪不起,李贲没法,只得登门为范修讨情。那大户碍着李贲的面子,便把范修放了。后来范修闯荡江湖之中,与李贲再无谋面,事隔十多年,范修已改名左波生,李贲又哪里认得出来?
范修翻倒头要拜李贲,李贲忙双手扶住,笑问道:“你怎么在慧光岭做起强盗来?”范修道:“一言难尽,自李老爷救了我后,我便再也没回家去,与几个伴党决意在慧光岭聚义。起先都是做些小买卖,吓走过客,抢些财物算了。后来投奔来入伙的人渐渐多了。去年大涝灾,安人、隆平等数州投来五百多人,我都受了。哪!这吕乃臣、屠子僧兄弟,便是带那五百多人来投奔我的头儿,如今都当了二头领、三头领。现在山寨可红火了,有千多人马,官府从不敢过来找麻烦。”
李贲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犯案了,救下我来?”范修笑道:“前两天我们寨有几位兄弟到德州城采点,听得说李老爷恶了侯爷,被抓了。又听得说要送交州,因而我带兄弟们在此日夜等候。往交州只有这条路,再没别处,因而救下李老爷来。”李贲叹道:“今次自分必死无疑,险些害得我兄弟并韶一起丧命,幸好都让你们救了,岂非天意!好啦,别的暂不说他,让我引见,这就是并韶,大才难得,写得一手好文章,因为我连官儿都丢啦!”大伙儿都相互拜过了。范修道:“李老爷,既然已到这个境地,你再也不能回去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个贼官,上山聚义好么?”
跪在地下的李迁仕听了,吓得全身抖战,叩头求饶,连声道:“老爷们,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呀!上官差遣,不得不来。况且李老爷、并老爷都没伤着。不若这样吧,我回去也是死,你们就留我一条狗命,在山寨里效力吧。”李贲笑道:“你可是朝廷命官呀!堂堂六品哩,你肯做强盗?”李迁仕又叩头不已,道:“愿意,一百个愿意,决无虚言。”李贲看着李迁仕怕死的样儿,摇了摇头,然后又笑道:“并韶丢了那个看门官,就觉可惜,我当时说了,看门官算个牛我定让你做人上人,你看,只在今日,这个六品大员就得给你叩头,谢不杀之恩,还要入伙做强盗,你过瘾了吧?喂,李大人,做强盗比当官儿好吗?”说完哈哈哈狂笑起来。
李贲把手一挥,道:“我可不想做强盗,我要当官。李大人呀李大人,你是先做官儿,然后当强盗,我李贲呢,是先当强盗,然后再去当官,你我彼此彼此。好!就听范修兄弟的,先上山当几天强盗。”大伙儿上得山寨来,都入到聚义厅去,范修把李贲扶去正中交椅坐了,李贲并不推辞,就让范修、并韶、吕乃臣、屠子僧、李迁仕次第拜了,然后又互拜。祭过天地,歃血誓盟,礼毕,都分座次坐了,才又让众喽罗分批叩拜。李贲传命大摆筵宴,犒劳三军。
眨眼间十天过去。这日众头领正在坐地谈论,忽然探马报回,德州刺史曾绍祖前日抄斩了李贲一家三十一口、并韶一家七口,所有名下财产庄园宅邸入官。李贲、并韶两人如五雷轰顶,惊得呆了,许久才放声大哭。李贲咬牙切齿道:“我没有杀人害命,怎么将我全家抄斩?曾绍祖呀曾绍祖,你够残忍暴戾了呀!我不把你开膛破肚,李贲誓不为人!”并韶哭得晕了过去,众人救了半天方才醒转。并韶哭道:“并韶一介书生,胆小怕事,连鸡都杀不了,如今却遭此横祸。上天呀,你太不公了,从此以后并韶要杀人了,曾绍祖呀,我定要吃你的肉!”
范修也禁不住掉泪,他劝慰两人道:“大哥、三弟不可悲伤太过。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不报!明日尽起山寨军马攻打德州,把曾绍祖碎尸万段,为民除害!”吕乃臣问李迁仕:“不知德州有多少军马?”李迁仕道:“不过一千号。那天曾绍祖为防不测,让我带五百军马押送,如今尽都溃散了,城里所存能有多少?”屠子僧道:“若是如此,我们尽山寨千多人马,可破德州。”众头领商议定了,明日开拔起兵。
曾绍祖听逃回来的兵士报说,李贲、并韶让慧光岭的左波生截劫去了,当时气怒交加,即火速命人快马飞报交州刺史萧谘。萧谘大怒,回书责令曾绍祖调兵剿灭慧光岭强盗,不可姑息养奸,贻患无穷。曾绍祖情急之下,斩了李、并两家数十口,后来猛地想起,李贲、并韶既然与强盗一伙的,岂能善罢甘休,势必起兵复仇,攻打德州。曾绍祖心里发怵,忙与众吏员商讨对策。曾绍祖道:“前者侯爷命我拘捕李贲归案,府尉李迁仕押案犯至慧光岭时,让山贼左波生截去了。下官细细想来,既然李贲与山贼同一条道的,其反意已现,迟早必来攻打州郡,诸位以为该如何应对才好?”众吏员听得山贼势大,公然劫去囚犯,早吓得心惊肉跳、手足无措,此时俱面面相觑,默然不语。好一会,长史程子轩才道:“李参军率兵五百,左波生尚且得逞,可知贼势颇大,实非传言。卑职以为,府君把李贼眷属正法于市,法属当然,然操之过急矣。眷属若在,李贼投鼠忌器,或许未敢有所作为,贼属不存,李贼顾虑已无,而仇恨更深,攻城必急矣……”
曾绍祖挥手打断程子轩的话,道:“这个无须再议。目今贼必来犯,德州兵微,望诸君助我守城。倘若同仇敌忾,杀贼退敌,也是为国家建功一场。”
曾绍祖见众吏或是沉默不言,或是乱说一通,毫无建树,心里更是焦虑,便速速罢议,率众吏上得城楼来,亲督兵士百姓加紧修固城墙,抵御来敌。并传令官兵上下人等,若有松懈差池,军法论处。曾绍祖连续三日不曾休息,看看都准备就绪。这日傍午时分,探马飞报,贼兵倾巢而来,离城不足十里了。曾绍祖全身披挂,率众官上了北城门。眨眼工夫,烟尘起处,敌兵已白茫茫一片卷至城下,原来李贲所率慧光岭人马俱穿着孝服。曾绍祖在城楼上看了,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我失策了,哀兵必胜呀!何况我兵并不相若。”
李贲、范修、并韶、吕乃臣、屠子僧、李迁仕手执军器,策马来到城门下。李贲指着城楼破口大骂道:“曾绍祖狗官听了,你欺诈百姓,残害良民,杀了我全家合口,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等我打破城子,你死期到了。”并韶也指着骂道:“萧谘贪残刻暴,罪恶滔天,擢发难数,交州百姓恨不得吃他的肉!你身为命官,不知清守,反附贪暴,我虽有过,罪不当死,缘何灭绝人性,杀我一家!狗官纵死百次,不能抵罪!”曾绍祖也在城楼上数落李、并谋反之罪,复又指着李迁仕大骂道:“李贲、并韶两贼反叛,本性如此,诚不为怪。你吃着朝廷饷银,官居六品,如何也投贼了,羞也不羞?”
李迁仕恼怒,大叫道:“我是弃暗投明!”张弓一箭射上去,却射在曾绍祖身后的柱上,曾绍祖大吃一惊。城楼里乱箭射下来,李贲五人慌忙倒退避箭。
下午未牌时分,李贲下令攻城,顿时鼓噪声震天动地,数百军士持着盾牌前冲,后面跟着数百扛抬云梯的敢死队,冲至城脚,云梯纷纷趴架在城墙上,敢死队攀援而上,勇不可挡。李贲挥舞大刀,率先登上城墙,接连斩杀数十人。忽听城门下喊杀声大起,原来是城里豪杰杜三泰率子弟数十人,杀散官军,从里面打开城门,迎接李贲军。范修见城门顿开,率军马鼓涌而入,城里一片混乱。曾绍祖见城已破,带着数十亲兵护卫从西门突围,正遇着并韶单骑迎头奔驰而来,大叫道:“狗官走哪里去!”挺枪便刺曾绍祖。曾绍祖数十亲兵上前抵挡,并韶手忙脚乱,哪能应付得了,眼看性命不保,幸得吕乃臣率兵赶到,杀退曾绍祖亲兵,救了并韶。慌乱中,曾绍祖率亲兵直向西门突去,巷口里一马跃出,正是屠子僧,一棒当头打下,曾绍祖翻下马来,后面亲兵勒马不住,一冲而过,曾绍祖被踩死马下。
李贲一举攻下德州,入至衙府,一切公文档案尽皆焚毁,并韶欲要阻止已然不及。又打开牢狱释放所有囚徒,众囚徒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又把曾绍祖一家合口二十余人,统统斩首。还要斩杀德州众官时,并韶力阻,道:“德州罪恶,全在曾绍祖一人,今已正法,公理见诸百姓,无须再杀众官,以显大哥义心。”并韶又引见杜三泰等人,李贲哈哈大笑道:“若非义士奋力相助,李贲决难轻易就得德州。今日攻破德州,为百姓伸义,杜义士实为第一功呀!今后杜义士就助我讨贼,一同创建功业。”杜三泰大喜,赶忙谢了。数日后,杜三泰又引荐好友郑维、沙孟、伍良邦来见李贲。李贲见三人都是豪杰,很是高兴,尽都接纳了。
李贲声威大振,半月之内,四方投军者纷至沓来,军马陡增至两万多人。李贲自封德王,范修、并韶、吕乃臣、屠子僧、李迁仕、杜三泰等人都封做将军,慧光岭山寨原有小头目和新投来头领俱封副将。李贲欲举大军进攻交州,并韶阻道:“萧谘是交州祸之根缘,能讨而去之,举州百姓称贺。然萧谘乃交州首脑,皇室根苗。义军现时攻之,诸郡必定来援,那时我军首尾相顾,势难取胜。今德州为我所有,诸郡势必惶恐。义军这时任取一郡,邻郡都不会救援,何故呐?只求自保,不复敢出兵啦。我军应先攻打就近郡州,这叫近急远缓之计。譬如齐国虽强,诸国既灭,独能自存么?到那时,我义军岂止百万,生擒萧谘便只是探囊取物。”
中大通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李贲留杜三泰、屠子僧、伍良邦和程子轩等原班吏员率军马一万五千守德州,自与并韶、范修、吕乃臣、李迁仕、郑维、沙孟等起兵一万攻取爱州,沿途百姓纷纷响应,踊跃投军,李贲军马又增五千多。
李贲军马日夜兼程,只两天便赶至爱州,把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李贲和并韶驱马来至南城门,命军士朝城楼上喊话。城楼站出爱州刺史胡世钦,只听得他大声道:“我是本州刺史胡世钦,请并韶答话!”并韶策马上前几步,拱手施礼道:“晚生就是并韶,不知州尊有何教诲?”胡世钦道:“你本是交州文杰,乡邑秀才,日夕必为国家重用,展一生之抱负。奈何从贼叛逆,为此不忠不孝、千载被骂的蠢事呢?”并韶道:“州尊此言差矣。非是并韶不忠不孝,并韶寒苦读书,殊为不易,虽是考官糊涂,识浅屈才,然并韶只怨时乖,又岂致背反朝廷之理。李贲殴打官差,其实事出有因,诉诸有司,罪不当死。武林侯贪残暴戾,鱼肉人民,百姓怨声载道,人所共知。曾德州附贵攀权,残害忠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李贲与并韶数十家口一日之间,含恨蒙冤,身首异处,州尊知之无?州尊责我不忠不孝,试问乾纲不揽,国之不国,志士忠所何附?贪官杀我全家,并韶孝向谁行?”胡世钦喝道:“强辞夺理,一派胡言。汝等攻破德州,杀了曾绍祖,已是罪不容诛,如今又扇动民众围我城子,意欲何为?”并韶笑道:“攻打德州,本为报仇雪恨,为民除害而已。岂知义旗一举,万众附应,这是并韶始料不及的。并韶今日势成骑虎,反未必死,不反必亡,惟有顺应民意,除暴去恶,为交州百姓疲于奔命了。州尊中直清正,素有贤名,并韶安得不知?我虽兴兵而来,绝无杀戮之举。之所以繁言细语,无非诉以衷曲。还望州尊深明大义,审度时势,开怀纳义,顺天应人,为交州百姓权衡舍取。”
胡世钦再不说话,他又往城下四方望去,黑压压的军马中,有数以万计的分明是身着破烂的穷苦百姓,有的甚至是提着耕作用的锄头钉耙之类。“民心不可违呀!爱州只有三千军马防护,眼见是守不住城池了。”胡世钦长叹一声,即下令打开城门,带一帮吏员出城投降。李贲、并韶十分尊重胡世钦,说了很多抚慰的话,传令三军,对爱州城内百姓不准有丝毫侵犯,违令者定斩不赦。
不到一年,李贲、并韶大军连下德州、利州、明州、爱州、交州辖下等十数州郡。惟独朱鸢太守牛之毫率领军民坚决抵抗,范修、吕乃臣、李迁仕等领军一万攻打近四个月了,竟毫无进展。消息传来,在新昌的李贲大怒,亲与并韶领大军赶到朱鸢,范修接了,李贲很不高兴,责备道:“自我举义以来,无坚不摧,诸州郡或破或降,都是十天半月之间。你率一万精锐健儿,快有四个月了吧,还不破城,却是何故?”范修不敢吭声,李迁仕道:“这个牛之毫,软硬不吃,冥顽不化,虽然年近六十,勇猛犹存。他登城督战,把那滚石檑木、弩箭、滚油沸水尽都用了,我们先后折了三千多军马,吕将军也被飞石砸伤左臂,因此未能破城。”李贲勃然大怒,大骂道:“这老匹夫如此可恶,看我领军破城,斩牛之毫老贼的头!”
次日清晨,李贲尽起大军把朱鸢四面围了。李贲衣甲精鲜,率大队战将来至东门。李贲朝城楼厉声道:“牛之毫老匹夫听了,本王自举义讨贼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所向披靡,十数州郡望风而降,你老匹夫焉敢逆天而行,抗拒义师?”牛之毫在城楼上手指李贲,大笑道:“甚么驴头草王!王侯爵禄乃朝廷恩赐,岂是自封的。汝等乱徒占州掠郡,杀吏赶官,祸害百姓,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还在梦中呐。我牛之毫堂堂朝廷命官,凛凛七尺之躯,岂肯降贼?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牛之毫刚正清廉,爱民如子,任上案不积卷,刑无冤狱,深得百姓拥戴。中大通四年,交州诸郡大涝,百姓惶恐思乱,牛之毫及时开仓赈灾,府吏赵信阻谏道:“库中储粮,本为军事非常之用,府君一旦用之,若遇兵乱,如何应对呢?朝廷必不见谅呀!”牛之毫叱道:“目今数郡百姓遭灾,尽都逃荒去了,再不开仓,旦夕便有民反,何待兵乱?百姓纵然不乱,都逃荒他处,朱鸢已是空城,要我等何用?”遂发粮米四百万石,解了百姓燃眉之急,朱鸢竟无一人外逃,甚为士民称颂。李贲军斯时势如洪水,诸州郡不降即破,无法抵挡。牛之毫叹道:“武林侯殃民祸国,致使交州鼎沸,乱党得以乘机,这都是吏属耻辱之事。我惟有尽忠职守,与朱鸢共存亡。” 朱鸢有五千军马,范修领军一万攻城数月,俱不能下。城里百姓自发组军参战,尽家里所有拥牛之毫守城,都把自家粮食倾瓮捐交郡里,有的甚至拆了房屋,把砖石木头搬上城墙,为御敌之军需。朱鸢军民团结若此,范修纵然兵强势大,轮番进攻,竟也徒劳。
傍午时分,李贲鸣炮攻城,数万将士奋不顾身,呐喊冲锋,如同蜂涌,沿云梯疾登而上。牛之毫在城上挥剑督战,弓弩手箭如雨发,那些檑木炮石飞滚而下,打得李贲军叫爹哭娘,又溃退回去。李贲大怒,他身披藤甲,挥舞大刀,飞身跃上云梯,大呼道:“本王今日定要破城,后退者律斩!”将士们见李贲亲冒矢石登城,哪敢再落后,顿时群情振奋,喊杀连天,复翻身又扑上去了。城上箭矢滚石渐渐稀疏,李贲大笑道:“老匹夫技止此耳!”随即与敢死队跃上城墙,挥刀砍杀。牛之毫喉口都叫破了,犹自左冲右突,仗剑抵敌。几个亲兵拉他逃命,他不管不顾,声色俱厉,沙哑着嗓子大呼:“将士报国,正在今日,牛之毫只有断头,决无惧死!”李贲军已纷纷涌入城楼,上百军士持枪执刀围住牛之毫,喝叫他弃械投降。牛之毫脸色俱变,宝剑乱舞,有如发狂。他身上已多处中枪中刀,鲜血淋漓,眼看就要倒下,又强挣扎站起,靠在城墙边喘着粗气。末了,他看着众人笑道:“知道牛之毫的厉害了么?”便挥剑自刎了。
李贲深恨朱鸢百姓力助牛之毫抵抗,下令屠城,并韶疾忙拦阻:“大王要杀尽全城百姓?此举万万不可!大王吊民伐罪,义旗甫立,恩信未布于百姓,断不能做此自毁长城的愚事。朱鸢百姓拥戴牛之毫,委以性命,正是牛之毫素来清正廉明,勤政爱民所致,我义军正应褒扬,岂能抹杀?望大王坦荡义怀,屏弃前隙,何愁天下百姓不焚香顶食以迎大王呐?”
李贲纳从并韶所言,当即传令三军不得入屋扰民,违令者斩。还出安民告示,晓遍全城,众百姓才安定了下来。又厚葬了牛之毫,率众将登门抚慰其遗属。
中大通六年十二月初八日,李贲挥师北进,直指交州。交州刺史武林侯萧谘闻讯大哭,半晌方说得一句:“天亡我也!”交趾郡太守方远道:“逆贼李贲势大如潮,才及一年,交趾十数州郡尽失,再无完土。如今李贼拥兵数十万之众,势难抵挡,侯爷不若避其锋锐,暂回广州,再图良策。”长史于若道:“目今交州兵微将寡,若退广州,怕未及走远,即为逆贼追逼。”方远道:“可以重金贿李贼,使其不赶。”萧谘摇头叹息道:“只可惜我家土地,拱手送与强盗了。”众吏再无别法,只好依方远的计策去行事。
方远驾运十多车金银珠宝,向南而来,在半途与李贲大军相遇。李贲深感奇怪,便传方远来见。李贲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方远忙答道:“刺史已回广州,不在交州了。特派下官押来所有积蓄,犒劳义师,别无他意。”李贲听了,微微一笑,下马来看时,十多车大小箱子尽是金银珠宝,不禁大喜,道:“侯爷呀侯爷,你搜刮得真多呀!好!你回去告知萧谘,让他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啦!”方远拱手谢过,带从人掉转马头去了。
并韶道:“大王怎么答应让萧谘走了?萧谘是交州大害,罪大恶极,如何轻易放去?”李贲笑道:“赶人不要赶上呀!我如今大事成矣,无须再与他硬拼。萧谘留下钱银空手而去,这是大好事呢,他要是携银而逃,我们万一赶不上,岂不是交州百姓的血汗都让他掳走?那才真是可惜呐。”并韶摇头搓手,叹息不已。
萧谘逃回广州,广州刺史,新渝侯萧映得讯大惊,忙把萧谘合家及随行吏员接入府里。萧映是帝弟始兴王萧 的儿子,都系皇室宗亲。萧谘抱着萧映痛哭失声:“大哥呀!我把交州丢了。”萧映忙着劝慰不已。安顿好萧谘一家后,萧映即上折子奏报行台。梁武帝大为震惊,下旨遣萧谘与高州刺史孙住⑿轮荽淌仿子雄率大兵十万讨伐李贲。
孙住⒙子雄召集众将商议起兵,部将杜僧明进言道:“南方瘴热,春气深则瘴气起,染之者必死,行军尤自可怕,军主宜当小心在意,务必入秋方可进兵。”诸将都是如此认为,卢子雄即致书新渝侯萧映,萧映阅书大怒,大骂卢子雄贪生惜命。萧谘问道:“他信里说什么来着?”萧映道:“孙住⒙子雄说春瘴方起,请待至秋方可用兵,这两个家伙诸多推诿,实在可气!”萧谘道:“确是胡说,我在交州经年,又不见犯瘴致病了?”萧映驳回原书,命孙、卢克日进兵,不得延误。
孙住⒙子雄再难推托,领大军赶赴交州。刚至合浦,便有兵士不适水土,生起病来。孙准地形复杂,山高水低,不敢冒然深入,把大军扎住了休歇。不到三天,大营里生病将士达数百人,先是发寒发热,然后又吐又泻。孙兹镁医诊治,却毫无效验。孙拙慌不已,杜僧明道:“这是犯瘴毒了,百药无功呀!”至第十天时,竟有百多士兵死去,而又有数千兵士接连病倒。孙住⒙子雄吓得手脚发软,孙琢道:“怎么好?怎么好?退兵回去,萧映必不放过我等,不退吧,非死清光不可。老天呀,你怎么老是与我作对?” 孙、卢两人几乎要哭了。这样拖了一月有余,大营里死亡将士近半。诸大将纷纷闯入中军帐谏请退兵。孙卓奚プ琶婵椎溃骸拔乙蚕胪搜剑可回军必死呀!”主将杜天合道:“不退军才必死,此乃天灾人祸,不信新渝侯不近人情。”卢子雄道:“军主,我们回去再说,是生是死,随天摆布吧!” 孙准卢子雄都这样说了,当下豁出去,传令退军。
李贲探得孙住⒙子雄大兵溃退的消息,大笑道:“当年诸葛武侯南来,尚且吃了大亏,何况孙住⒙子雄这两个蠢才。不知天时,不晓地利,怎能为将。贼兵此番败去,都胆寒矣。从今以后可高枕无忧啦!哈哈!”
孙住⒙子雄引兵回到广州,检校军马十停去了六七停。孙住⒙子雄自分罪责难逃,双双绑缚了来见萧映。萧映苦笑道:“二位将军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吧!”命人下在大牢里等待处置。
萧谘奏报孙住⒙子雄与贼交通,逗留不进,延误军机。不及一月,行台敕命在广州赐死。城里很多人为其叹息,都说萧谘贪残误国,孙住⒙子雄倒做了牺牲品,孙、卢两人虽然无功,其实无过,死得冤了。
卢子雄弟卢子略、卢子烈都是雄豪任侠之辈都是雄豪任侠之辈,家属也在南江随任。噩耗传来,卢氏举家抱头痛哭。卢子雄部将杜天合召集卢子雄旧部在南江商议,杜天合激愤道:“卢公累代待遇我等恩重如山。如今含冤负屈而死,我们不报此仇,枉为丈夫。我弟僧明乃万人之敌,若召集百姓围攻广州,谁敢不从?攻破广州,即斩二侯首级祭奠孙、卢英魂,然后等待行台使至,那时再束手任由朝廷处置,死犹胜生。纵然攻城不下,兵败身亡,亦无恨矣。”
杜天合、杜僧明兄弟是广陵临泽人,普通三年,卢安兴任广州南江督护,杜天合、杜僧明兄弟及义兴阳羡的周文育等人都被卢安兴启用,相约南下赴任。杜氏两兄弟都是豪杰,而杜僧明胆气最为过人,他生得身材瘦小,而力大无穷、勇猛矫捷、弓马娴熟,多次随军征讨俚僚有功,因而深得卢安兴倚重,提拔为新州助防之职。卢安兴死后,杜氏兄弟继事其子卢子雄,忠心益诚。卢子雄死讯传来,杜僧明当即就要进广州城行刺二侯,杜天合死命拉住不放,他捶胸失声大哭,一夜不眠。如今听兄长欲举兵讨伐广州,早已按捺不住,立地拍案而起,拔剑吼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此仇必报!有不从者,如若此案!”说罢一剑斩下面前几案一角。
周文育猛地站立起来,大声道:“卢府君两世恩德,众人尽知,只有杜家才能报么?杜将军义薄云天,文育岂能落后?愿随将军而去,斩杀二侯,以慰卢府君英灵!”
周文育字景德,本姓项,名猛奴,祖居新安寿昌县。他自幼丧父,由老娘带众兄妹艰难度日。猛奴十一岁时,能反复游水中数里,蹦跳五六尺高,每与乡中儿童群聚戏耍诸技,众莫能及。义兴人周荟当时率兵在寿昌浦口驻扎防卫,见了项猛奴,很是奇异,便把他召来谈话,问些家庭出身情况,猛奴答道:“我自小没了父亲,如今母亲已是暮年,众兄妹虽都长大成人,无奈朝廷赋役繁重,由是度日艰难,家里一贫如洗。”周荟听了深为同情,便随猛奴回家里来看时,果然家徒四壁,兄妹成群。周荟感叹不已,又向猛奴的母亲深深一拜,恳求道:“老娘亲自幼把猛奴兄妹拉扯成人,艰辛寒苦自不必说。我看猛奴相貌不凡,行事独异,将来必有出息。我与猛奴有缘,竟如己出,您就让我收为养子吧!”猛奴老娘见周荟情真意恳,是志诚君子,便欣然答允了。到周荟戍任期满,即带猛奴一同返京都来,周荟找到老朋友太子詹事周危请他为猛奴起制名字。周涡Φ溃骸袄吓笥逊蠲戍守浦口,保得老命回来,还收了螟蛉,可喜可贺呀!好!猛奴就立名文育,字景德吧。”周荟大喜,赶忙让周文育叩头谢了。
周荟又让兄长的儿子周弘让教周文育习书学算。周弘让学识渊博,尤善隶书,他把蔡邕的《劝学》及一些古诗文抄录下来交与周文育去习学,周文育看了,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对周弘让道:“这鬼东西有什么好学的,我看了就头痛,才不学呢!大丈夫立世,当以长枪大槊取富贵。”周弘让大奇,继而壮之,当即改教他习武骑射,这下对了周文育的胃口,乐不可支。
司州刺史陈庆之与周荟同郡,过从甚密。普通二年三月,陈庆之启用周荟为军主,率兵五百往新蔡县瓠地慰劳白水蛮。白水人密谋拘执周荟投魏,不料阴谋败露,周荟与周文育领五百兵士和数千白水兵对抗。一日之间,双方激战数十回,周文育前锋陷阵,勇冠军中,一柄长矛横冲直撞,连杀数百人。周荟不幸战死阵中,周文育飞驰入阵内,抢回周荟的尸体,白水兵惮他勇猛无敌,也不敢十分相逼。傍晚时分,双方各引军退去。这次战役,周文育浑身创伤共有九处,将士们看了俱各战栗不已。伤口刚愈合,周文育便打了辞呈,护送周荟灵柩还葬故里。陈庆之为周文育的节义所感动,备加赞扬,另厚奉赙R送他回去。
周文育葬了周荟,躲在家里很少出门。一日吏差送呈文状到,是陈庆之举周文育为长流令。周文育打点行装便要赴任,又报卢安兴为南江督护,启用周文育同行供职,周文育考虑再三,便弃了长流令,随卢安兴南来。至大庾岭下时,周文育又后悔了,进退不定,他寻到一个卜卦的老者指点前程,老者道:“君北去不过做令长,南入则为公侯。”周文育道:“谁望做公侯了?能赚到钱就好,我家里很穷的。”老者又细看周文育一眼,微笑道:“老儿算卦甚为灵验,再不会错,你若不信,现下就得银三千两,可作验证。”周文育双眼发光,盯着老者问:“这话当真,你不骗我?”老者笑道:“须臾便有验效,何来骗你。”周文育将信将疑,付过酬金走了。这晚,大伙儿刚在客栈住下,便有一个商人来找周文育与他赌博,结果周文育胜了,赢银三千两。次日周文育兴高采烈上路,再无悔意,卢安兴问他,便如实说了。卢安兴笑道:“卜者之言,岂能尽信。”至南江后,周文育忠于职守,数番征讨俚僚立功,除授南海令。
卢子雄所部诸将,首推杜僧明、周文育雄烈剽悍。如今杜天合、杜僧明、周文育都决意讨伐广州,为卢子雄报仇雪恨,诸将哪敢再有支吾,尽都齐声附和,慷慨其辞道:“这正是我们之所愿,杜将军就请命令吧!”
杜天合大喜,与周文育率众结盟,奉卢子雄弟卢子略为主,起兵攻打广州城。百姓痛恨二侯贪赃枉法,一日之间,竞相呼应,以致有数万人踊跃投军。新州各属州郡吏员官差慑于杜、周威势,纷纷响应胁从,惟有南江督护沈沉默未动,杜天合命人把他传来,责道:“二侯陷害忠良,仕民无不切齿,鸣呼不平,你竟无动于衷,是何道理?”沈道:“二侯是功是过应由朝廷来断,怎能凭一己之私,滥动干戈,骚乱岭南?”杜天合大怒,骂道:“竖儒与奸侯同流合污,残害忠良,留之无益。”喝命推出斩首示众。沈脸无改色,至死大骂不止。
卢子略屯兵城南,杜天合屯兵城北,杜僧明、周文育各引军分据城东、城西,四面围定广州。杜、周含恨而来,竟不迟疑,旋即发起攻击。广州城内官民震恐,乱成一片。萧映派敢死混出城去,飞马传书西江督护、高要太守陈霸先火速救援。
陈霸先字兴国,小字法生,吴兴长城下若里人,世居颖川,历代出仕。先祖陈达为丞相掾,历太子洗马,出为长城令。陈达很喜欢是方山水,便把家安在这里。他曾对亲近的人说:“此地山川秀丽,当有王者兴,两百年后,我子孙必钟斯运。”
陈霸先生于天监二年癸未,他少年起便m傥豪放,常怀大志。渐渐长大,极爱研读兵书,苦练武艺弓马,且处事明达果断,为当时所推崇。史称陈霸先生得身长七尺五寸,日角龙颜,垂手过膝,很是奇异。他曾游学义兴,拜在许氏门下习艺。一夜,梦天开数丈,有四个朱衣人捧日而来,朱衣人命他张口吞下。陈霸先惊醒时,犹觉腹中奇热,自此他认为自己是受命于天的非常人物。
大通二年,新渝侯萧映为吴兴太守,很看重陈霸先,曾目视他对群僚道:“此人将来了不得,前程大得很呐!”到萧映任广州刺史时,陈霸先提拔为中直兵参军,随府镇兵广州。萧映命陈霸先招募军马,未及三日,已有千人,萧映随即让他接管宋隆郡兵事,所属安化两县官长不服气,起兵抗拒,陈霸先尽都讨而平之。后来又升至西江督护、高要太守之职。广州治内有西、南两江,俱都源远流长。西江源自晋兴郡,经南定、东宁、龙诸州入成州界,与漓水交会。高要治成州,而成州正当西江口,系入桂、黔、川之要道。当年汉武帝讨南粤王,自巴、蜀调发夜郎兵下柯河,会师番禺,即从此水路过来。所以特别设置督护,专事行兵征讨之任。陈霸先任上政治武备诸务,俱都整肃不乱,深受吏民称许。
陈霸先接得广州告急之讯,吃惊之下,即率精兵三千,卷甲兼行赶赴广州。途中行军时,部将曹文豹惧怕卢子略兵多将广,势大难敌,很是担忧。陈霸先笑道:“叛军已入我腹中啦!叛军虽多,又有何惧?用兵重在调度,不重多寡。你又何必担忧!”至广州城外,见卢子略大军已将广州重重包围,水泄不通,部属都顿生怯意,勒马不前,副将潘达道:“似此从何处突入城去救援?”陈霸先笑道:“我们要突入城去再让人家围着打呀?愚蠢之至!我在外围游击,敌人处于腹背受困之状,就不能肆意攻城,城内危急即可缓解。如此一来,胜则随我所欲,万一败了,还可逃命呢。卢子雄旧部,惟杜天合颇有才干,善于征伐。卢子略庸才耳,我只要把杜天合这蛇头斩了,其余都不足道。好啦,都随我斩蛇头去吧!”
陈霸先引军来至城北,列队射住阵脚。对面就是杜天合寨营,陈霸先跑马阵前,对将士们指指点点,忽然杜天合寨内一声炮响,立时寨门洞开,飞涌出大队军马来,为头的将军正是杜天合。他把宝剑一挥,大呼道:“将士们冲呀!”刹那间鼓声大作,噪声四起,万多军马排山倒海扑过来。只见陈霸先鞭梢一挥,前排马军向阵左右两端一靠拢,现出后面二千多弓弩手来,陈霸先一声令下,箭如雨发,杜天合军马旋即倒下一大片。杜天合也不能幸免,额头、胸下连中两箭,翻身下马。数名亲兵冒死把他抢了回去。杜天合军见主帅落马,顿时大乱,再不敢往前冲,霎时旗帜披靡,刀枪尽弃,溃散奔逃。近万军马乱纷纷人踩马踏,死伤不计其数。
杜天合起初意欲趁着陈霸先行军疲惫,寨营未立,一鼓作气将其摧毁,刚一出寨,突然便以数倍于敌人的兵力压过去。哪知陈霸先临危不惧,竟然猜透他的心思,事前早有准备,三千甲兵弹指之间全都变成了射手。杜天合虽然兵多,然而绝大多数是一时凑合的民兵,未经任何训练便匆匆投入战场,得胜犹可,一遇挫折,尤其是出乎意料的突发变故,早已惊惶失措,作鸟兽散了。
杜天合伤势过重,一回到营寨便死去。得讯赶来的杜僧明抱着兄长的尸体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众人无不落泪。杜僧明咬牙切齿道:“去把周文育也调来,活捉陈霸先,为兄长报仇。”部将柳熙从劝道:“将军把周将军调来,西路岂不空虚了。目今北路已溃,再调西路,我怕主公独力难支。”杜僧明叱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二侯自顾不暇,早已胆寒,还敢出城来战?陈霸先乃心腹大患,若不去除,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起哄,我们又岂能专心破城?破了陈霸先,再捉二侯未迟。”众将再不敢违拗,遵将命去了。
次日清晨,杜僧明、周文育率大军在城北列阵,等待陈霸先决战。巳牌时分,才见陈霸先率军马前来,粗略一看,不过两千人马,然而衣甲精新,个个斗志昂扬,陈霸先鞭梢一指,早已摆成阵势。陈霸先跑马出阵,离敌方不过两百步远,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弓弦响处,杜僧明、周文育在门旗下各引强弓射来,陈霸先一惊,急躲时,肩膀上早中一箭,忙勒回马便逃。那边杜僧明见射中陈霸先,心中大喜,就要下令冲锋,忽听阵后大声呼号起来,杜僧明翻转头急问何事惊慌,有兵士报道:“陈霸先派兵在后寨烧粮啦!”杜僧明大吃一惊,忙对周文育道:“我们尽起兵来与陈霸先决战,后寨空无一人,烧了粮草那还了得,你即带兵回救后寨,我赶陈霸先去!”
周文育策转马头向阵后驰去,大叫道:“后队都随我来,抢救粮草啦!”阵后人头涌动,后队军马都随周文育匆匆退去。
杜僧明见周文育带人马回去了,方才略略放心,挺起大刀,大吼道:“都随我来,活捉陈霸先!”阵前军马再起噪声,蜂涌赶来。忽然天下起大雨来,不一会,满地径流,白茫茫一片。陈霸先率军马冒雨一连气奔驰了十多里,来到柏延山前,陈霸先传令军马都上山顶。瞬间,杜僧明率兵赶至山脚下,见雨大路滑,军马不敢上去,杜僧明咕哝几句便领军撤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只见曹文豹带着一千多军马来到山下,陈霸先让他们都上山顶。曹文豹叹息着对陈霸先道:“军主呀,真是可惜,火刚点着,就下起大雨,又淋灭了,却不是天意?”陈霸先笑道: “没烧起来才好呀!留着有用呢。我让你去烧粮,本是为了扰乱敌人的军心,让他首尾相顾,不然我可对付不了。杜僧明这小子要拼命,我险些让他捉了,如果没有你这把火,我几乎性命不保呀!”
雨渐渐停了。陈霸先传令在山顶上撑帐立营,潘达问:“军主这次用兵,早先告诉我们不得安营扎寨,只带干粮,不准生火。缘何现在又要立营?”陈霸先皱眉微笑道:“唔!我中了箭,不用休息了?前天没雨,露天可宿,今儿下雨啦,没有帐篷,如何睡呐?”又传令在山脚下空旷处挖掘大深坑设陷阱,众人又不解,陈霸先笑道:“山地里野猪多,挖了陷坑我才睡得安稳呀!”又传令各将士不拘进军、退兵都不许在陷阱上面走过,将士们齐声答应,都心里道,傻子才会走上面过。
天黑下来后,陈霸先突然传命集合。只听陈霸先道:“我今晚要去劫营,带两千人入去,其余都守营寨。” 曹文豹阻道:“军主才受伤,应留在营里休养,就让末将去吧。”陈霸先笑道:“这点伤算什么呀?不会碍事。这样吧,潘达跟我走一趟。”当即整装待发。
杜僧明退回去后,又派人前来打探,远远望见陈霸先军马在山上扎营。杜僧明深感纳罕,暗道:“这两天我并不见陈霸先有什么营寨,原来立在山上呀。”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陈霸先呀陈霸先,往常听人说你甚会用兵,原来只是传闻。听兄长说过,切不可把营寨安在山顶上,被人断了水道,还有活路?”
掌灯时,杜僧明把周文育请来吃酒。他笑道:“今日陈霸先吃了亏,粮草烧不起来,还中了我一箭。我已查探明白,原来陈霸先的营寨扎在柏延山顶,这是兵家大忌呀。明日我与你围了柏延山,看陈霸先飞哪儿去。”周文育道:“杜将军说的极是。然陈霸先敢以区区三千将士抗我,必有胆识过人之处,如今日调人烧我粮草就是一例,倘若不是天降大雨,粮草就没有了。我们还应提防才是。”两人说得高兴,吃了不少酒,二更时分,还未散去。忽听寨内一片喧哗声起,两人起身问时,左右进帐报告:“陈霸先率军前来劫寨。”杜僧明把酒盏儿一甩,大叫道:“陈霸先真够大胆,那点子兵也敢劫寨?周将军,我与你杀出去,这番不能让他走了。”两人也不披挂,即提军器上马,带兵杀出。
陈霸先的军马还未入寨,就让敌方发觉,陈霸先慌乱间掉转马头就逃,两千人马跟在其后飞奔。不一会儿,后面喊杀连天,火把通明,杜僧明、周文育领大队军马尾追而来。陈霸先大声吆喝:“都跟上我,都跟上我,不要走散啦!”奔到柏延山下,陈霸先又大呼:“跟着我的马后绕开陷阱上山!”方上得山顶时,杜僧明、周文育大军已赶至山下,只听杜僧明大呼道:“我也不用等到明天,只今晚就要捉陈霸先,为兄长报仇!将士们冲呀!杀上山顶,活捉陈霸先!”杜僧明与周文育率先冲了过来,只听得“隆隆隆”声响成一片,杜僧明、周文育连人带马和跑在前头的军士尽数都陷落大坑里去了。后面大队人马黑地里收脚不住,又纷纷滑落大坑中,一时大坑里人喊马嘶,叫苦连天。
陈霸先在山上令弓弩手朝着火把明处射箭,大片人马随着倒地,余下的哪里还摸得着东南西北,野地里四散逃命去了。
陈霸先命兵士在大泥坑里寻出杜僧明和周文育,两人均已昏迷,陈霸先吩咐军医救治,次日才醒了。陈霸先过来探视,杜僧明挣扎着要起来,无奈手脚都伤,哪里站得住?陈霸先笑道:“杜将军无须动气,你要报仇,等伤好了再说吧。我用这计策擒你,你不服气是吧?你包围广州城的兵民计有数万之多,且又同仇敌忾,我区区三千兵怎能解围?我不设营寨,只让军士带干粮,战到哪吃到哪,战到哪宿到哪,抬脚能走,倒地能睡,这都是我平日训练有素的原故。不然,设下小小的营寨,焉能固守?你们大军一到,挥手就没有了。我昨天忽然又在山上立营,是为了引你上当,我带头劫寨也是引你上钩。别人去了,你可能不会追来,你万万想不到的会落了我的陷阱。好了,你俩好好疗伤。”说完出帐去了。
杜僧明对周文育道:“陈霸先果然厉害呀!你说,他会不会杀我俩?”旁边守护的兵士笑道:“我看八成不会。你想,陈太守若要杀你们,干吗又要救你们呢?你俩被压在大坑最底层,不用一个时辰准完蛋。这两天,我曾听太守对众将说,‘叛军中,惟杜僧明、周文育是良材,我一定要收为己用,为国家出力。’你想,他会杀你们吗?”杜僧明、周文育两人听了沉默不语。忽然一位副将进来传命道:“奉军主令,杜僧明、周文育二位将军一旦伤愈,即遣送下山,不得拦阻。”
傍晚时候,陈霸先还在帐中与众将议事,只见杜僧明、周文育跌跌撞撞走入来,后面紧跟着几个护卫。那杜僧明、周文育朝陈霸先扑通跪下,陈霸先慌忙起身扶起两人,笑问:“我已通令将士们知晓,二位将军来去自便,他们难为你俩不成?”杜僧明摇头道:“并无难为。我与周文育深感明公大义,愿在帐下为一小卒。”陈霸先笑道:“噢!我杀了你的兄长,你不记恨?”杜僧明道:“原先记恨,恨不得吃你的肉,从今以后却是不恨了。我射你一箭,你都不恨,我还恨得起来么?”陈霸先呵呵大笑起来,道:“真是杜僧明呀!陈霸先没有看错人。周文育,你也是一条汉子,陈霸先相见恨晚,你也愿意随我?”周文育笑道:“那是当然,能跟随明公,周文育南下不枉了。”陈霸先两手拍着杜僧明、周文育的肩膀,又大笑起来。
当晚,陈霸先探得城南的卢子略、卢子烈军马已尽数溃退逃去。他知杜僧明、周文育对卢家恩义未了,便不追寻二卢,由他自去。
陈霸先破卢子略军,解了广州之围,捷报传于行台。梁武帝深以为异,叹息不已。授陈霸先直x将军,封新安子,邑三百户,还派遣画工前来为其写真。梁武帝拿着陈霸先的画像细细端详,半晌才笑道:“这小子确是妙人。我在,为我安,我不在则为我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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