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海滨公园原有一堵围墙与清静的马路隔开,入口有一副木质厚重的两扇大门,门顶是水泥沙石米钢筋混合浇筑而成的平顶,上竖立“海滨公园”四个巨型大字的匾额,匾额书法力透纸背,为时任中共电白文化馆党支部书记、电白文化馆副馆长,书画家朱振文所写。
海滨公园,一年四季干干净净,春天,众花齐放,夏季,那大树上长满枝条的木棉花红艳艳的,令人赏心悦目;公园中央有一座鲤鱼喷水池,这条“跃出水面的鲤鱼”,它的鱼尾是有点卷的,显出了它跳出水面的力度,造型栩栩如生,喷水池的鲤鱼吐出的水柱高达八、九米,在空中形成丝丝小雨向四面淋下
夏季,小孩子喜欢凑近鲤鱼喷水池边,站在这小片的下雨区,经过了“雨水”过滤的空气沁人心脾,一阵阵清凉感顿生。
海滨公园美在与湖水相衬,公园尽头的东南面是水东防潮大堤,登高一望,海天一色。
海滨公园留下过自己无数的足迹,
小时候,我在那里粘蝉儿,摘灯笼花,摘指甲花,摘牵牛花、“淋雨”和捉迷藏这些经历成为我美好的回忆,也留下过沉重的回忆 。
林文生的墓就在海滨公园里.。林文生,福州市人,厦门市集美航海学校毕业,分配至广东湛江航运局,在人材短缺的年代,林文生业务能力强,精通航海知识,工作出色。在湛江市工作了一段时间,调下水东航管站。那些年,水东湾,每天有许多本县的外地的船进港装货卸货,林文生在新岗位上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专长。
1965年初,他24岁,他在经红娘介绍认识了一位小家碧玉。从此,这对容貌、身材、气质十分搭配的青年男女,每当夜幕降时,两人在海滨公园,防潮大堤约会,似漆如胶,不寄情词不寄诗 ,“爱情是一首交响曲,其中最美妙的音符是吻",情生情,爱生爱。他(她)们已经到了选择良辰吉日举行婚礼的地步了。
文革爆发,林文生被水东航管站的干部职工共同推选为文化革命委员会主任,掌握了单位的大权。青年人受到鼓动,在单位放大字报辩论或走上街头互相口诛笔伐。林文生响应时代的号召,也举起了“翻江倒海兵团”的造反大旗,旗下聚集着300多名青年船工(含女性),这些人平时从事海上运输,出没风波里,上岸就干革命。水东航管站也分出了两派:司派、核派。
“翻江倒海兵团”这支人马部分驻守电白县南海半岛墨胶大队岭头村石屋。石屋濒临墨胶湾,绿树环绕,占地面积近80平方米,系1960年修建的,供看护共青河干渠的关闸门的水利局干部职工住。他(她)们和林文生一道“守土”有责,防止司派突然袭击。时,电白县南海公社各个大队的青年民兵大都加入了核派,他(她)们有的投到了“翻江倒海兵团”的麾下。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青年人情趣较一致,一块玩,一块吃,一块睡,一块舞刀弄枪,日子过得也蛮开心的。因为经济来源充裕,所以“翻江倒海兵团”还雇佣了一个农村女青年做炊事员,大家经常能吃到猪肉、海鱼,米饭任吃。
那个时候,城镇人口每人每月猪肉国家规定供应量是4两,政府禁止养猪户私宰生猪,但武斗造成了社会动乱,只要有钱谁就能买到生猪,宰来加菜。后来“翻江倒海兵团”和漫天雪兵团合并到红工联。漫天雪兵团的珠仔也会来石屋串门,增加了热闹的气氛,林文生也有时去水东人民大戏院玩。共同的人生理想,相近的文化修养和社会背景,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县粤剧团少年班的姑娘们都爱与林文生待在一起。林文生在乱世春秋和她们共同写下了一段温馨的友情历史。
林文生是个机智、勇敢的小伙子,活像第二个小兵张嘎,有时,海水退潮后,他从石屋那儿下海,戴草帽,伪装抓鱼摸虾的赶海人,进入水东海岸线侦察县城的司派。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68年4月初的一天夜晚,林文生和由妹、大牛利等人在石屋附近一带巡逻,跟在林文生后面的由妹手持一挺苏联转盘轻机枪。当他俩一前一后正沿着一条弯弯的小河沟行进时,大牛利手多去抓已打开保险的机枪扣扳机,炮台那庄坡村,退伍军人由妹大声提醒别松手,结果大牛利被阴鬼附身,糊里糊涂松开手了,致使机枪走火击中了林文生的肺部,“丢你奶,你打中我哋哪!”林文生说完,栽倒地上,血流如注,被急送到离现场相隔约100米远的墨胶岭空军雷达部队卫生所抢救,卫生员束手无策,又马不停蹄转运电白县人民医院留医部,该院医术精湛的外科大夫周新德亦回天乏术,年轻人终因失血太多死亡。出事那晚,大家坐在石屋门前旷地,心情难受,一个叫玉兰的姑娘知道林文生死了,就当场哭了。
核派组织将林文生下葬海滨公园。隔一段时间,我去那儿玩时,见到了八、九座坟墓……
1969年,林文生的哥哥(海军师长)、大嫂、弟弟来千里迢迢来到水东航管站,林文生的知己同事林泽光带他(她)们去起墓……林文生离开家乡时是个活生生的小青年,当最后他出现在亲人面前时已是一副尸骨,泪眼看他,他不语,亲人把带回“他”到遥远的故里。
我采访了原水东水运公社职工朱灼,他说:
“林文生好叻哟,航运学校毕业,毕业出来……就可以驶船去到广东沿海、去到外国。林文生人际关系好,谁都可以近,不欺大不欺小,识得说水东黎话,我们这边说食饭,福建话说饭字是去调。水东水运公社是副科级单位,水东航管站业务上管水东水运公社,这两个单位合署办公。水运公社货载不完,航线远至开平、江门、广州、福建。1958年,运往外地的运煤炭的汽车从水东码头排到水东中心台一带,等候卸煤装船。用船驳运到三洲岛水域,运煤大船泊在那一带水域。(1966年9月)我被选为(水东航管站水东水运公社)文化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林文生被被选为(水东航管站水东水运公社)文化革命委员会主任。”
我问朱灼:“你参加过放大字报吗?林文生揪斗当权派吗?”
朱灼:“ (我的)单位也放过许多大字报,我也放过。水运公社书记胡景明(?),黑龙江人,经常喝酒,原系阳春县水运公司书记,调来水东,林文生保他。”
朱灼是当年翻江倒海兵团第二号人物,掌握着水东水运公社的财权。水东水运公社很有钱。派性武斗初期,他在电白人行取不到钱,就直接去业务对口单位海口市水运公司提钱做翻江倒海兵团的经费。一次,红四司杨春发(功夫头)带领200多人扛关刀、铁钗去攻打南海公社核派的主要据点下里杨竹轩故居后,步行回到南海公社墨胶生产大队门前,朱灼被其中一个水东水运公社的司派份子发现了,对方喊:“捉住他,他取钱给核派!”这200多人朝朱灼包围过来,朱灼熟悉地形,疾跑如飞,一口气跑上了墨胶岭,朱灼说:“我一脚能跨出丈二远,他们还在岭下。”
朱灼说自己不参加过武斗,多数时间在老家南海半岛墨胶园后湾呆着。朱灼谈到最后一次见林文生,他和单位同事陈德去广州、江门结算运货手续费回到水东,就去电白县人民医院太平房看了林文生,林文生的伤口突然喷出了许多血。他谈起当年逃离电白的过程:“(核派从水东撤退后),(核派)通知(逃)走,我走(逃)去茂名,核派初初(早期)在七迳墟顶着,被人(司派)打退了,核派有部分走去茂名。我从茂名搭车去沙琅,在县二中睡觉,睡到第二天6点几钟,翻起身,四处无人,死喽,大家(核派)都去了望夫,(或)到(了)织箦,(我)出到沙琅墟头仔,到处望,(核派)还有一部车从望夫方向回来接人,一共有七个人上了车,没有武装保卫。时,司派(主力)还在七迳。”
林文生在湛江工作期间,已学懂了广东白话,多少年后,人们始终记得林文生留下世间最后的那句话是“丢你奶,你打中我地哪!”而林文生和集美航海学校同学林火车、李某当年毕业一齐分配到广东湛江航运局,林火车是福建同安县籍的。李某同学调出跑远线 ,又调回了厦门。墨胶园后湾有一个码头,也是广东湛江航运局船只的装卸货地点之一,李某、林火车、林文生有时上岸到墨胶园一户谢姓人家那里玩,这样,李某就这样认识了谢家的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也在1968年跟随他去了厦门,并在那里结婚成家。林文生没有调出,留下跑近线,即沿海跑运输,因为老是晕船,才调到水东航管站,要是继续开船,就不会卷入文革运动,也不会死了。
据原水东水运公社职工林福文说:“每到吃完晚饭,我、林文生、其他青年常在水东三小球场打球。林属于深受女性欢迎的才貌双全的那类男子。”我见过他的初恋情人,是电白粤剧团少年班演员,她住在离我家约70米远的水东人民大戏院宿舍。那位初恋情人“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写到这,我又想起了一个人说的话,不是所有爱的花朵都能在阳光下绽开……
县城海滨公园现在更名为东湖公园了,早失去了昔日的宁静、美丽,坟墓的位置已被铺上了地砖,周围原来的花草、红棉树、白玉兰树、水井、石凳、鲤鱼喷水池早已不复存在。我至今依然常常回忆儿时的海滨公园,当然也自然想到了半个世纪前曾埋在这儿的年轻人。想想那些永远都是年轻的人儿,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和平时期活着是一种幸福啊!
题头照片说明:原水东海滨公园鲤鱼喷水池和革命烈士纪念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