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高估中国名流的素质。他们投入王林大师的怀抱,我并不惊诧。
王林有两个必杀技,一个是耍蛇,一个是“用气功隔几十米都能戳死你”。小时候妈妈告诉我,耍蛇要尿床的,我不明白王大师何以靠尿床的技艺就征服那么多明星。手指隔空杀人则更危险了,公安部不久前才通报说:“对扬言实施极端暴力行为,以及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扰乱社会秩序的,要依法严肃处理”。
事实上王林早就被公安的铁拳打击过。1980年代他曾坐牢4年。王大师并不讳言这段经历,《中国人:王林大师写真》一书称,王林坐牢时,在牢里移来鸡鸭鱼肉,大吃大喝,手铐脚镣一扭就开,形同虚设……一天,王林带着两囚犯在固若金汤、四周布满高压电网的监狱中,纵身逃逸。
不过王大师没说的是,一个月后,他就被逮回来了。狱友问他怎么没算到要被逮回,脸皮极度扎实的大师笑答:“命中注定有此劫”。
王林在1987年左右出狱。出狱前,他买了台收录放合一的三用机,拧到最大音量,放着音乐出门。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出去了。
此后,用二十多年时间,依靠少年时代在萍乡杂技团半个月深造学来的技艺,以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吹牛术,王林在大师界平地崛起,拿下众多名流。
被王林拿下的名流中,最虔诚的可说是李冰冰了。据说她认王林当干爹(李冰冰回应说并没认干爹,只是为母亲求医),还对他行跪拜礼。有张年轻时候的李冰冰甜笑着从背后拥抱王林的照片,让我想到这样的情境:智力堪忧的靓女,经不住怪叔叔的金鱼诱惑,慷慨赴难舍身饲虎。
李冰冰并不孤独,跟她一起崇拜王大师的还有致我们终将被手指隔空戳死的青春的赵薇、眼神相当华丽而忧郁以至于如果他上当受骗小伙伴们根本不会惊呆的陈坤、老是骗人当众流泪于是遭了报应的朱军、爱离婚爱生娃就是不爱科学的李湘,过去崇拜李一现在崇拜王林只要是骗子就崇拜的李亚鹏王菲夫妇,一脸正气却生出个轮奸嫌疑犯的少将歌王李双江,当然,还有对管理决策很有研究的赤胆忠心的马云。
王林的影响力当然不仅限于娱乐界与商界,他在政界也颇吃得开。前面提到的写真集里,有一张王林大师与某位高级官员的合影,下方写着一段小字:“大师当场兴致勃勃地表演了‘纸灰变蛇’,将所有在场的领导及警卫同志惊得目瞪口呆。”
不少人对王大师的事迹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我却不以为然。实际上,除了许多中国明星政要空虚、反智、迷信神秘力量、胡乱养生、病急乱投医等以外(他们愿意相信妖孽,不愿相信智者。谁的话说得大就相信谁,殊不知智者常是平淡无奇的),更重要的是,王林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水乳交融的平台。简单地说,王大师一个人就起到了一座长江商学院的作用。他和信徒们合力建起强大润滑的利益链与繁复庞杂的关系网,什么时候是王林利用信徒,什么时候是信徒利用王林,已经难以拎清。
王林常在自己的“王府”举办私密表演聚会,来往全是政界、商界、娱乐界的“大人物”。这种私密聚会让我想起美国的波希米亚俱乐部,二者成员的地位、品位或有差别,但其群体内聚的原理则或可相通。依照社会心理学的理论,身体物质上的亲近可能导致群体的团结一致,而在私密环境中聚会已经意味着一种内聚力的出现。聚会中的“高地位人群”特征,会加强此种内聚力。严格的加入资格(名流间的推荐与引见),鬼说神谈撒豆成兵的大话与幻术,能使参与者认为王大师是超凡人物。团结在以大师为核心的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的身周,则可以强化他们彼此之间的吸引力,进而增加互动、合作的可能性。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不入流的江湖术士,可以吸引那么多的政要、富人、明星。仅仅是由于他们的智力太低而口味又太重吗?不完全是。因为王林是他们形成群体内聚的重要一环,在群体圈子内,王林一定有被夸张和神秘化了的口碑,人们相信和崇拜他在耍蛇和隔空戳死人之外的能力与资源。人人都爱王大师,因为人人都认为,托王大师的福,自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论是好身体、好运气还是好关系。而“人们互动得越多,就越喜欢对方”的群体动力学原理,在大师和大师的恩客或门徒身上,也一定能得到充分印证。
王林不是第一个大师,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些年,他们一起追过的大师:严新、张宏堡、胡万林、张悟本、李一……现在都倒掉了。王林看上去也摇摇欲坠。但大师这个物种不会灭绝,魂魄附在某个天赋异秉的江湖术士之上,他们还会回来。就像那首诗,“乌鸦来了,唱黑色之歌……驮着窒息的梦;疲惫烦重的心,乃乘鸦背以远r”,又像那首儿歌,“小手拍拍,小手拍拍,食指伸出来,食指伸出来”……
大师的信徒也将代不乏人,就像奥尔特加・加塞特描绘的那样:“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生活的安逸与舒适,但对于其原因却一无所知,也没有这个兴趣。他们无法透过文明带来的成果,洞悉其背后隐藏的发明创造与社会结构之奇迹,而这些奇迹需要努力和深谋远虑来维持。”事实上,意识形态破产后,中国的精英阶层就普遍陷入信仰真空,当局在1990年代后对有组织的迷信的打击,又使精英阶层的迷信转向私密化,从而不可阻挡地浅薄和愚昧化。
闹剧的狂飙已经以各种形式席卷这片大陆很多年,而且还将继续席卷很多年。人们所作惟一的努力就是逃避他们真实的命运,误解他们身处的世界,叛变他们可欲的未来。他们以一种闹剧的方式生活,带着喜剧的面具,归于黑如死铁的悲剧。(传自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