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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原创] 叹崇祯 (2人在浏览)

law223399

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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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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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烈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颠覆,徒以身殉,悲夫!”。这段话是清朝修订明史中乾隆对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评语。说他非亡国之君,是指崇祯初年的历精图治,还有他的勤奋与节俭;说他当亡国之运,体现在朝中的阉祸、党争,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后金的虎视眈眈。然而,以笔者看来,崇祯若在太平年代,的确不是亡国之君;但在动荡的明末,则是典型的亡国之君。如果用围棋来比如治国的话,作为棋手的崇祯可以下出天才妙手,看似可以起死回生,却也经常下出愚蠢的昏着,断送历史给予他力挽狂澜的机会,最终满盘皆输。 [ 转自铁血社区 http://bbs.tiexue.net/ ]
朱由检为明光宗的第五子,一出生就决定了其尴尬的地位,一方面则在于其基本不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另一方面则是其母亲刘氏地位低微,所以朱由检在皇宫这个权利场上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为万千宠爱的对象,其母亲产后失宠,被打入冷宫,更在朱由检5岁时抑郁而终,朱由检改由康妃抚养,11岁又改由庄妃抚养。此年,崇祯的祖父神宗、父亲光宗相继去世,明熹宗朱由校上台。朱由校和朱由检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感情很好,朱由检的境况略有好转。但朱由校醉心于木匠与玩乐,无心政事,朝中魏忠贤当道,宫中客氏专权,康妃、庄妃也抑郁而终。从出生到13岁,生母和两位养母相继离世,朱由检虽贵为皇子,却注定在宫中受尽世态炎凉。多舛的童年最终在崇祯的身上形成了机智与愚蠢、信任与多疑、理智与刚愎、胆略与疯狂、温情与暴戾等众多复杂和矛盾的性格。明朝的多任皇帝都有对臣子暴戾刻薄的特点,崇祯6岁时随祖父、父兄召见群臣,御史刘光复被当廷杖责,也令崇祯在对待臣子的暴戾刻薄留下深刻的印象。造化弄人,本没机会成为皇帝的朱由检却最终成为皇帝,而其矛盾的性格最终也决定了他失败的命运。

1627年,明熹宗朱由校病逝,18岁的朱由检被推上历史舞台,成为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皇帝。上任之初,崇祯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年少有为的少年天子。面对大厦将倾的危局,崇祯勤于政务,殷殷求治,上任仅3个月,对阉党先剪取羽翼,后除去魏忠贤,不到半年时间便将为祸多年的阉党主要势力一举清除,表现得机敏睿智。与此同时,平反冤狱,重新启用被阉党陷害罢黜的官员,使朝政焕然一新。奄奄一息的大明王朝开始出现一丝中兴的迹象。1628年7月,召袁崇焕平台应对平辽策,任用其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委以收复全辽的重托。但命运似乎要和崇祯过不去,1628年10月,西北大饥荒,李自成起义。至此,大明王朝开始了长达16年的双线作战,并最终败亡。

乾隆评述崇祯的“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笔者并不认同。闻战鼓,思良将,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崇祯手下还是拥有一大批优秀人才,这些人中有优秀的帅才,如孙承宗、袁崇焕、洪承畴,也有冲锋陷阵的猛将,如明末第一良将(?)曹文诏、智勇双全的卢象升(笔者认为卢才是第一良将)、猛将赵率教、何可纲、满桂、祖大寿等等,还有一大批在之后的战场中殉国的文臣武将。可叹崇祯并无识人之能,信则无限支持,疑或迁怒则杀伐有加,自毁长城。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但崇祯毕竟不是汉武帝,纵有如卫青、霍去病的人才,用而不得其法,最终累己累人,而受累至深的当属袁崇焕。“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袁崇焕以其“不贪财、不畏死”以及在辽东击败过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而被群臣推荐为平辽的不二人选。(其实,还有比袁崇焕更合适的人选,即以帝师孙承宗统领,袁崇焕辅之,以孙承宗的威望和战略眼光,袁崇焕的统帅能力,则辽东形势会比袁崇焕独力承担好得多)。人无完人,长期与军人为伍的袁崇焕不可避免地染上军人的豪迈之气,也就有了所谓近乎幻想的五年平辽策,这为他在一年多后下狱及之后被杀埋下祸根。同时,袁崇焕为笼络部下以及打造辽东防线,在用资上无所节制,使辽饷成为大明王朝财政的极大负担,而导致财政破产(若孙承宗节制,断不至此!),但这些并不能掩盖袁崇焕作为抗击后金民族英雄的光辉形象。事实上,自袁崇焕上任,选拔能征善战的将领,整顿辽东军务,一系列措施使得辽东防线得以巩固,后金对袁崇焕颇为忌惮,辽东压力大为减轻。就在袁崇焕积极整备辽东的时候,皇太极兵行险着,选择了绕道蒙古,突破喜峰口长城,兵锋直指北京。

实际上,早在袁崇焕赴辽东后不久,袁崇焕就至少三次提醒崇祯,要提防后金绕道蒙古从防守薄弱的蓟镇突破而威胁北京,但崇祯没有采取任何相应的行动,武备废弛,最终导致袁崇焕的担心成为现实。

所谓危机,既是危险,亦是机会,而且是上天给崇祯的第一个天赐良机!如同围棋的打劫,皇太极威胁北京,则其大本营必然空虚,如果崇祯不应劫,而是能把握机会,令袁崇焕的关宁铁骑不须回援北京,而是倾巢而出,北上干掉后金的老巢盛京(沈阳),勤王的事让其它地方的兵力来干。后金人口有限,全靠骑兵的战斗力和机动力作战。为增加作战人口,后金将在辽东俘虏了的大批汉人作为“包衣奴才”,即将俘虏的汉人一家给某个后金军人(通常是军官)做奴隶,壮丁编入军队,并制订制度,如奴隶的主人战死,则奴隶全家殉葬。这种制度使得编入后金军队的汉人壮丁在作战和保护主人方面表现的极为勇敢。所以,只要袁崇焕的关宁铁骑果真能扫荡后金老巢,解放大量的汉人奴隶,则后金军队中的汉人壮丁再无为主人拼命的理由,而势必士气大跌而逃散。若是如此,则皇太极的险招势必变成败招,老巢被毁,入关的后金军队成为孤军,就算不被消灭,也必然元气大伤,而人口的大幅度减少对后金将是致命的!同时,其胁迫的蒙古和朝鲜将倒向大明王朝,攻守易势的结果将是辽东相当长的时间不再受到威胁,崇祯将有时间和能力专门处理国内问题,则明朝中兴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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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在皇太极突破蓟镇、攻陷遵化后,崇祯已经六神无主了!一日之内,命令数改,将士已经无所适从了!而袁崇焕也没能体现大军事家的智慧,而是随着皇太极的指挥,回师勤王,使得皇太极的险招最后成了胜招!而京师动荡,千里回师勤王的袁崇焕反复冲杀的结果,换来的是平台下狱,并在8个月后被崇祯处死。“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其中明显的后遗症就是辽东武将各自为战,并开始陆续有将领在战败后降清。呜呼!天赐良机的结果竟然变成崇祯的自毁长城!

崇祯四年,辽东无首,帝师孙承宗再任辽东经略,但此时辽东将士已是貌合神离了。为重修辽东防线,孙承宗令祖大寿等率兵守大凌河,并征万人筑城。后金军队突然围城,明军仓促闭门拒战。孙承宗得到消息,立即驰赴锦州,派兵救援,但几位将领或惧战有意拖延,或能力有限,最终援兵被后金军队各个击破,大败于长山。大凌河守军粮尽援绝,祖大寿投降。此次失利再次引起朝廷内部的党争,孙承宗第二次被排挤下台。(崇祯十一年1638,清兵深入内地,围攻高阳,赋闲在家的孙承宗率全城军民守城与清军血战。清军破城后,孙承宗被俘,拒不投降,被活活勒死。大明王朝内熟悉辽东防务、硕果仅存的栋梁也倒了。)

袁崇焕死后,周延儒(颇有争议,治国尚可,)、温体仁(奸佞小人)陆续入阁,内阁党争又开始白热化,到周延儒被排挤,温体仁独大,标志着崇祯新政的失败。各地战事不利,反复无常的崇祯又开始信任宦官,派太监监军,明朝彻底走上不归路。

在国内镇压农民起义的主战场,崇祯又一再将其反复无常的性格表露无遗。为剿灭农民军,崇祯先后用了杨鹤、洪承畴,曹文诏,陈奇瑜、复用洪承畴、卢象升、杨嗣昌、熊文灿,复用杨嗣昌,十三年中更换了8次负责人。这些人中除熊文灿外,其他人都做出了一些不错的成绩,但往往因为一次的失利就被崇祯免职甚至处死,或因辽东紧急而被抽调救火(如洪承畴、卢象升)。此外,崇祯在对农民军的剿与抚的问题上也是首鼠两端,缺乏明确的战略方针,让将领们无所适从。其实,早期的农民起义都是源于饥民与因缺粮饷而兵变的士兵,完全可以先剿后抚;而后期的农民军已经开始形成政治纲领和军队实体,即使接受招抚,一旦缓过气来,又将再次反叛,这种行为在中后期已经是累见不鲜的事了,除了剿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剿灭其主力,才能招抚少量残兵。不管是剿也好、抚也好,只需坚定一个原则,即分化瓦解,尤其是对农民军中的领袖人物和中高层军事将领,要么从肉体上消灭,要么将其官兵分离(对接受招抚的),控制使用,则农民起义断无搞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崇祯可以避开两线作战的第二个机会是在崇祯7年,陈奇瑜在围剿农民军的战场上连连胜利,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史书资料对其是否也被包围的记载矛盾)部全部被陈奇瑜以5省官军包围在汉中车厢峡两个多月,天降大雨,农民军无法突围,伤亡过半,有全军覆没的危险。然而,李自成再一次玩起了投降和接受招抚的把戏,自缚投降。可笑的是,在必胜的情况下,陈奇瑜竟然又天真地接受了李自成的假投降,让农民军缓过气来,在押解农民军回原籍没多远的路上,农民军再一次反戈一击,陈奇瑜再想追剿,农民军早已泥牛入海了!陈奇瑜被崇祯下狱治罪,崇祯的第二次历史机遇就此失去。这次机会可以说是陈奇瑜失去的,但归根到底,还是崇祯对剿与抚战略方针问题,从围困到农民军假投降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崇祯给陈奇瑜以明确的谕示,以斩草除根的来处理此次被围的农民军,则国内的农民起义大致平定,明朝可以专心对抗后金了。

崇祯11年,在洪承畴、卢象升的反复清剿下,农民起义陷入低潮,张献忠等部相继受抚;李自成部在陕西接连受创,潜伏于川、陕、楚交界山区。此时可以说是崇祯的最后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来自于对张献忠等部的使用,若将其部予以分化并押解北上,与官军一起驻守蓟镇,将流窜的农民军转变成对抗后金的国防力量,则辽东和蓟镇的状况必然好转。然而,崇祯似乎注定了要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N次,仍然未对接受招抚的农民军做分化瓦解的工作。最后一次机会就此失去,次年张献忠部次年再次反叛,李自成部再起,而此时洪承畴已经出关应对辽东困局,卢象升在与后金军队作战时战死,明朝再无良将可以应对国内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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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的反复,崇祯迁怒于人,对失利的官员大加杀戮,仅崇祯十二年三月,清军(1636年后金改国号为清)入寇山东,崇祯就杀掉各级官员36人。失一城或败一仗而处死将领和官员的恶例,导致的最终结果是在战场上大量的有作战经验的官员和将领在作战不利的时候要么战死,要么投敌,能打的将领越来越少,明朝的国防力量也越来越弱,明朝灭亡的倒计时也越来越快了。

同时,崇祯对将领不信任,朝中奸臣当道,太监监军的权利越来越大,已经严重影响到将领指挥作战,而受此影响最深的当属卢象升。这位后世评价为本可以与岳飞齐名的一流名将。

论武功,卢象升武艺超群,能挥舞一百多斤的大刀奋勇杀敌;论智慧,野战和奇袭绝对是其强项,他往往以两三千人精锐部队点穴作战,其战法曾经将李自成的二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其上给崇祯的《选用奇兵疏》被后世一些人认为是中国特种部队的鼻祖;论统兵,卢象升极具人格魅力,士兵没水喝他绝不先喝,打仗身先士卒,深受士兵爱戴。1639年,清军再次入寇,卢象升回援京师,奸臣杨嗣昌说服崇祯分兵,卢象升名为统帅,而实际数万关宁铁骑归太监监军高起潜统领,卢象升只能带领残兵五千和清军作战,待作战不利被围,卢象升派人求援,高起潜坐视不理,最终卢象升只能孤军奋勇杀敌,在身中多刀多箭后力战而亡!呜呼!如此智勇双全的一流将领,如得遇明君,必成一番大业,但偏偏他遇到的是崇祯,最终饮恨战死沙场,大明王朝仅剩的两根顶梁柱又倒了一根!

洪承畴,大明王朝最后一根顶梁柱,在围剿农民军战场表现优秀的洪承畴被调往辽东。此时清朝军队经过历次入关,掳掠了大批关内人口以充实其军队,且自西洋购得红衣大炮,清军兵势已经大盛。洪承畴到辽东后,形势危急,辽东只能采取守势。然而朝中兵部尚书陈新甲蛊惑崇祯,逼迫洪承畴与清朝决战,最终兵败松山,明朝主力大部被歼,洪承畴被俘降清,1642年2月,大明王朝最后的顶梁柱都没了。

此后,再无栋梁可以挽回大局了,大明王朝苦苦支撑了2年后,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在衣袍上写下“诸臣误朕”等字句,自缢于煤山。

后世学者对于崇祯普遍抱有同情,以为“非亡国之君的亡国悲剧”。然而,崇祯空有大批贤臣良将,而不擅使用,反而直接或间接地置他们于死地,或把他们推向自己的敌人;崇祯也并非没有机会,其不但不能把握,反而助敌成功。虽其本人勤奋节俭,然自袁崇焕冤案起,朝纲紊乱,贤臣小人不分,将不能尽其才,更兼横征暴敛,民不能安身,致民怨沸腾,最终彻底将大明王朝埋葬。临死还在怪罪别人“诸臣误朕”,然而,以笔者观之,亡明者,非李自成,亦非满清,实乃崇祯也;非“诸臣误朕”,实属崇祯误诸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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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国近代史,清朝末年的腐朽没落,致外敌掠我中华。愤闷之余,时常在想,但使崇祯英明,大明中兴,以明朝中叶开始的资本主义萌芽,是否会使我中华民族在近代走在世界的前列?是否会使我中华民族免受百年屈辱?

每读明史,不免感叹。。。




PS:这篇文章在5.12之前动笔,5.12之后,心系灾区,无心写作,到今天才写完,有点虎头蛇尾。

向灾区遇难的同胞默哀!
 
景山的崇祯帝自缢处建有碑文崇祯十六年正月,李自成部克襄阳、荆州、德安、承天等府,张献忠部陷蕲州,明将左良玉逃至安徽池州。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一日,大同失陷,北京危急,初四日,崇祯任吴三桂为平西伯,飞檄三桂入卫京师,起用吴襄提督京营。六日,李自成陷宣府,太监杜勋投降,十五日,大学士李建泰投降,贼军开始包围北京,太监曹化淳说:“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17]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十七日,围攻北京城。三月十八日,贼军以飞梯攻西直、平则、德胜诸门,守军或逃、或降。下午,曹化淳开彰仪门[18](一说是十九日王相尧开宣武门,另张缙彦守正阳门,朱纯臣守朝阳门,一时俱开,二臣迎门拜贼,贼登城,杀兵部侍郎王家彦于城楼,刑部侍郎孟兆祥死于城门下[19]),贼军攻入北京。太监王廉急告皇帝,崇祯在宫中饮酒长叹:“苦我民尔!”太监张殷劝皇帝投降,被一剑刺死。崇祯帝命人分送太子、永王、定王到勋戚周奎、田弘遇家。又逼周后自杀,手刃袁妃(未死)、长平公主(未死)、昭仁公主。[20][21]

然后崇祯手执三眼枪与数十名太监骑马出东华门,被乱箭所阻,再跑到齐化门(朝阳门),成国公朱纯臣闭门不纳,后转向安定门,此地守军已经星散,大门深锁,太监以利斧亦无法劈开。三月十九日拂晓,大火四起,重返皇宫,城外已经是火光映天。此时天色将明,崇祯在前殿鸣钟召集百官,却无一人前来,崇祯说:“诸臣误朕也,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最后在景山歪脖树上自缢身亡,死时光着左脚,右脚穿着一只红鞋。时年33岁。身边仅有提督太监王承恩陪同。上吊死前于蓝色袍服上大书“朕凉德藐躬(也有说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三月二十一日尸体被发现,大顺军将崇祯与周皇后的尸棺移出宫禁,在东华门示众,“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22],梓宫暂厝在紫禁城北面的河边[23]。

崇祯死后,自杀官员有户部尚书倪元璐、工部尚书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太常寺卿吴麟征、左中允刘理顺、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等,驸马都尉巩永固全家自杀,太监自杀者以百计,战死在千人以上。宫女自杀者三百余人。绅生生员等七百多家举家自杀[24]。四月四日,昌平州吏赵一桂等人将崇祯与皇后葬入昌平县田贵妃的墓穴之中,清朝以“帝体改葬,令臣民为服丧三日,谥曰庄烈愍皇帝,陵曰思陵”。
 
比你懂多,
某些人除了眼中有两百块,还有什么?
 
QUOTE(law223399 @ 2011年09月22日 Thursday, 04:49 PM)
比你懂多,
某些人除了眼中有两百块,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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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一坨屎.还在那讲历史.讲你妈的B怎样被人日更吸引人一点.
 
QUOTE(mmdk110 @ 2011年09月22日 Thursday, 05:03 PM)
你只是一坨屎.还在那讲历史.讲你妈的B怎样被人日更吸引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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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讲你妈的B怎样被人日更吸引人一点”。
 
QUOTE(mmdk110 @ 2011年09月22日 Thursday, 05:03 PM)
你只是一坨屎.还在那讲历史.讲你妈的B怎样被人日更吸引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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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坨屎,不是五毛、右派,你什么都不是!
 
你去教学生,真是误人子弟,
下一代有心学点历史,会完全被你下流庸俗的破坏!
 
历史总是向前进的。一棵腐烂到根的朽木,竭尽全力去维持它的奄奄一息还不如砍倒重栽更合算。
 
刘亚洲:甲申再祭(全文)

又逢甲申。

三百六十年前,公元1644年,农历甲申年,中国天地大变。一个旧王朝死了。一个新王朝刚从母胎里生出来也死了。一个更新的王朝跃上了历史舞台。这个王朝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他们自己。我们今天的一切都与这个王朝有关。

六十年前,公元1944年,郭沫若在延安写了《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已是革命胜利的前夜,这篇文章对中国共产党夺取全国政权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毛泽东相当看重这篇文章,把它奉为党内整风文件。今天读《祭》文,有褒亦有损。褒,它促使我党吸取了李自成失败的教训;损,它鞭笞的是封建之尸,宣扬的还是封建之魂。文笔顺,动机也纯,唯立意矮了三寸。我们当然不能苛求前人,连毛泽东也不能免俗呢。毛泽东从西柏坡进北京的时候,一只脚踏进吉普车,兴冲冲地对周恩来说:我们今天是进京赶考啊。我们决不做李自成。他说:“还有殿试呐!”毛泽东虽然是开玩笑,可还是反映了他心灵深处的暗影。我们共产党人不能做李自成?仅仅不做李自成就行吗?我们不仅不能做李自成,我们谁都不能做,只能做自己。共产党是人类之旗,在漫长的封建长河里根本没有参照物。事实上,我们当然没有做李自成,但我们的脉管里有李自成的血,“赶考”能打满分?进城后,运动蜂起,争斗惨烈。革命吞噬革命。人民专政人民。神州又一次“陆沉”。这种情况直到邓小平时代才结束。

甲申年对中国人有特殊的含义。重温甲申,心中犹有万马奔腾。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想说:一切当代史都很难跳出历史(一切当代史都会对应历史)。为了明天而逼近历史。遂有此文,再祭甲申。

一、合格的领袖

甲申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国的历史就是领袖的历史。也就是说,纯粹是英雄的历史。当我们说人民创造历史的时候,其实是说人民的代表――英雄――创造历史。在西方,在英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前,其历史也一样是领袖的历史,但自那以后就渐渐不再是了,今天尤其不是。中国没有宗教。中国真正的宗教是儒教。儒教不除,君主坚挺。一个人的历史就是全部历史。全部历史就是一个人的历史。我们民族总是格外需要领袖。

1644年,中国有四个皇帝:顺治(其实是多尔衮)、崇祯、李自成、张献忠。哪一个是合格的领袖?历史这个女人只对合格的领袖敞开怀抱。不合格者是为优胜者扫平道路的。如果把甲申年发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场历史的交媾的话,那么不妨可以这样比喻:崇祯把房间打扫干净,李自成把床铺好,张献忠替人家宽衣解带,最后多尔衮兴冲冲地云雨巫山。

崇祯皇帝显然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统治者。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坏的一个朝代。朱元璋家族的血统中有着最无耻的基因。崇祯皇帝的名言是:“朕非亡国之君。”他怎么不是?他扎扎实实是亡国之君。明朝亡在他手里是历史的必然。亡得应该,亡得毫无悬念。古来亡国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而崇祯皇帝是以毁灭人才亡者。通览晚明史,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崇祯皇帝仿佛与他手下那些人才都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把他们置于死地而后快。 征战天下的战略就是重用人才的战略。明虽亡,仍人才遍地。今天中国虽饱经了磨难,仍人才济济。关键是怎么发现和使用他们。同样是一批人,在崇祯皇帝手里是亡国之臣;在李自成手里是阿谀奉承之臣;在多尔衮手里却成了开国之臣。这个事实,三百年以降,仍极具警醒力。

数千年来,中国的社会形态不仅是“人治”,而且是“一人治”。朕即天下。“一人治”下,人才愈多,天下愈稳。崇祯为什么不学刘邦、李世民,管他视人才为奴才也好,或视奴才为人才也好,总是源源不断地开发,使江山长治?这便是崇祯皇帝的性格了。他的性格决定他的命运。他的命运决定民族的命运。他把自己当天才,把臣属当庸才。然而不幸的是他自己偏偏是个庸才。二流的领导不敢用一流的部属。崇祯充其量是个三流货色,敢用谁?人才不用,国家必亡。

崇祯为什么不能用人才?史载:“帝刻忌。”何谓刻忌?猜忌和嫉妒,再加刻薄。他拥有世界最大的帝国,心却比针尖还小。有两点可以说明:一、他不敢负责。李自成兵临城下,有人建议调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入援京师。此举意味着放弃辽东。崇祯皇帝明明想这么做,而自己偏不说,要让臣属们说。臣子们早看透了这一点,偏不说。最富于戏剧性的一幕是,崇祯召一个大学士商议此事,大顺军的炮声已在西直门外隆隆响起。崇祯说:“今事已急,此议如何,你说一句话就可以定夺啦!”那个大学士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崇祯追问再三,大学士始终像个哑巴。崇祯皇帝一跺脚,回后宫去了。须臾,城破。二,崇祯具有深刻的农民性格。这一点无疑是朱元璋血脉。“东事”和“剿匪”都需要钱,前方再三告急,崇祯甚至打算借民间一年的房租,结果全国怨声鼎沸,骂崇祯皇帝是“重征皇帝”。他没有钱吗?李自成破紫禁城,打开皇宫藏钱的地方,不禁惊呆了。库中“有镇库银,积年不用者三千七百万锭,金一千万锭,皆五百两为一锭。”有许多金银都发霉了。如此巨大的积蓄,何愁发不出军饷?李自成吃了个饱。

人才中不乏天才。崇祯更不敢用天才。袁崇焕就是天才,所以才死得那么惨烈。史载,袁崇焕对崇祯皇帝说:“予我钱粮兵马,我一人足以守辽。”多豪迈!崇祯无语。他为什么无语?他阴暗的心里那一刻飘过什么呢?我觉得那一刻他肯定生出了一丝嫉妒心。我就不信崇祯后来能被皇太极那么拙劣的反间计瞒过,磔袁督师于市。根据崇祯的性格,我敢说他可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嫉妒。中国人也最不缺嫉妒。培根说嫉妒是“凶眼”。崇祯皇帝就拥有这样一双凶眼。弗洛伊德讲,人的嫉妒心是天生就有的,但是西方文化克制这个东西。《圣经》中明确把嫉妒列为七宗罪之一。中国文化则放大了这个东西。西方文化是制造天才的文化,中国文化是扼杀天才的文化。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本质上就是一部扼杀天才的历史。思想压抑、嫉妒杀人。每个人都是嫉妒者,每个人又都是被嫉妒者。在中国,思想或行为出众者,要么一棒子就把你打回去,要么你得具备权势背景。中国文化告诉我们,离天才一定要远,因为天才是要伤人的。天才总是得不到同时代人的原谅。人们从不赞美活着的天才,而只赞美死了的天才。离统治者越近,天才越不幸。

张献忠的嫉妒心也很强,包括嫉妒知识分子,嫉妒人才,但他有一点比崇祯皇帝强:招数使在明处,不像崇祯那样偷偷摸摸的。张献忠在四川称王后,开科取了第一任新科状元。其人才华横溢,张献忠整天让他不离左右,时刻垂询,可没多久却又杀了此人。有人问其故,张献忠捋着大胡子说:“我太爱这小子了!”嫉妒在中国人身上,决不止于心理的冲动,而是经常表现为嫉妒的行为,表现为实际地迫害他人,乃至杀害他人。

扼杀人才,扼杀天才,必然鼓励狗才。天才孤傲地守着自己的信念,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地狱。袁崇焕被凌迟时,北京老百姓把他的肉吃了个干净。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天才者的地狱。狗才欢快地守着主子,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天堂。狗才有三个突出特点:一、向上爬。“哪里有向上爬的动机,哪里就有吹捧。”(斯坦格尔语)二、向上告密。嫉妒者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三、造谣中伤。被造谣者只有掌握了权力,造谣者才会把嫉妒变为恐惧,把仇恨变成崇拜。中国人自古以来只崇拜权力,不崇拜天才。

李自成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吗?答案是否定的。他的悲剧不在于他输了,而在于他差一点赢了。他当然是英雄。人们成为英雄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是因为历史的误会,有人是因为历史的巧合,而李自成成为英雄是因为历史的无情DD先对他有情,继而对他无情,因此他特别令人同情。在李自成牺牲三百年后他的遭遇还那么强烈地撞击着一个旷代伟人的心。李自成的铜像今天就寂寞地耸立在北京城北边,那是他进京的方向。他已经被人们写滥了。但人们尚未发现的是,他输在同他的对手崇祯皇帝一样的弱点上:农民性格兼小家子气。历史再无情,也是由他本人书写的。在中国,农民性格毁掉了一代又一代的领导人,包括毁掉了发誓不做李自成的人。农民问题是我们今天依然要面对的问题。中国自古奉行小自耕农本位,大地主很少,因为中国反对土地兼并有两千年历史,地主不能成为决定因素。小自耕农以家庭生产为主,没有剩余资本,纵有剩余劳力,也无法输出,这就是中国没有工业的主因。穷人喜欢骂富人;富人又喜欢骂更富的人。农民就在这种低层次上可劲儿地徘徊。李自成进北京后,完全是一副庄稼汉作派。国家已是他的了,可他还要敛财。一如崇祯,国家已不是他的了,还要敛财。李自成全盘接收了崇祯的国库不算,天天还要对达官贵戚们严刑考掠,搜刮金银。大顺军从进京到离京,一共四十二天时间,几乎天天要把大量的金银运往西安。吴三桂起兵后,李自成亲征山海。大顺军精锐悉出。可这些远征军战士居然带着大包小包去打仗。何物?全是劫掠来的珍宝。还带着女人。闯王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捞一把呀。他根本无意在北京建都。他说:“陕,吾之故乡也。富贵必归故乡。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他的眼光只比项羽前进了十公里。

李自成一生都在战场上驰骋,可是他最大的对手却是他自己。他没有改变自己,因此他也无法改变世界。他的战场是如此辽阔,他的胸襟却如此狭小。有趣的是,他和崇祯皇帝一样,也是一个妒才嫉能的人。他杀李岩,与崇祯杀袁崇焕异曲同工。宋献策送给他的图谶“十八子,主神器”,明明是千年前李存勖[注:李存勖,李克用之子,后唐的建立者。他本是沙陀人,因其父子镇压黄巢有功,被唐王朝赐姓李。后唐建立前,李存勖着人编写了拥戴自己登上皇位的图谶。]炮制的东西,却像梦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他的心。李岩亦姓李,也是人才,近乎天才,他便举起了屠刀。李岩不过是常对他提点不同意见,便不能容。在中国,每一个想要提不同意见和敢于提不同意见的人,最后都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提不同意见,是在举国皆奴中成为自由人的最起码的先决条件。提不同意见,就是对狗才宣战,但往往失败。要想生存,就是要把自己的真面目包起来。“古今中外,只有中国的脸谱多,令外国人叹为观止。”杀李岩,牛金星起了重大作用。这应了鲁迅的一句话:暴君统治下的臣民,可能比暴君更残暴。幸亏李自成失败了。如不失败,大顺王朝不会比大明王朝好到哪里去。总得有人失败,否则,在专制道路上会人满为患。

农民的革命性甚不坚决。李自成也不是一个彻底的革命者。逼反吴三桂后,李自成决意亲征。宋献策和李岩都劝他不可贸然出征,说:“皇上去于皇上不利,三桂来于三桂不利。”他执意要去。但他嘴上说打仗,心里还抱有幻想。首鼠两端。既不坚定,又有欲望。离开北京时他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吴三桂的父亲,一个是原山海关监军,吴三桂的朋友。此举说明,他还想招安吴三桂。李自成优柔,吴三桂果断,多尔衮更果断。碰撞的结果自然可知了。打则打,和则和。打了就不能和,和了就不能打。失了身就不要立牌坊。过高的欲望必须克制。短期内巨大的成功挑起了李自成天一样的欲望。从这个意义上讲,短期内的成功也许不是成功。

张献忠似乎不值得多说了。他不是人,近禽兽。他已然变态了。他的变态因绝望而起。大明王朝被昔日伙伴李自成推翻。清军又席卷中原。天下无论如何是论不到他坐了,不免自暴自弃。张献忠在四川的暴行,千年的岁月也冲刷不去。2002年我到成都任职,成都附近某县基建,挖掘出近万具白骨,据考证也是张献忠所为。甲申年十一月初十,大西军驱赶人们到成都东门外九眼桥屠杀。当刽子手将要举刀时,迅雷炸响三声,张献忠怒斥苍天:“你放我到人间来杀人,今天为什么用雷来吓我?”命令士兵驾起大炮,对天空连放三炮。这一天,被杀者无算,尸首塞满了河道,九眼桥也因此而折断。张献忠军每屠杀一个地方,都详细记录所杀人数,其中记有人头几大堆,人手掌几大堆,人耳朵几大堆。说明他变态最好的例证是这么一件事:打下麻城,他把妇女的小脚砍下来堆成山,带着他最心爱的一个小妾去参观。小妾笑着说:“好看好看,只是美中不足,要再有一双秀美的小脚放在顶端,就再好也不过了。”张献忠笑咪咪地说:“你的脚就最秀美。”于是把小妾的脚剁下来放到“山尖”上。张献忠说:“不亦快哉!”

甲申年明清鼎革战争中,中国唯一合格的领导者是多尔衮。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口号叫“振兴中华”,多尔衮就是振兴中华的功臣。多尔衮是中华民族的骄傲,虽然他不是汉族人的骄傲。满清入主中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拯救了中华民族,不过不能说它拯救了中华文化。世界古代四大文明,今天均不复存在。埃及人和希腊人都不是过去曾经创造了文明的那个原住族。为什么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恰恰是少数民族一次一次给汉族输入新鲜血液。少数民族主要来自北方。中国的威胁始终在北方。中国的希望也始终在北方。我做过一个统计,中国古代的皇帝基本都出自北方,哪怕在南方当皇帝的籍贯也在北方。建都最多的地方是陇海铁路沿线,也就是在今天的河南或其左近。河南是汉族的发祥地,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可现在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全国人民揶揄河南人民。河南人民怎么了?没有河南能有中国吗?

在朱元璋家族手里,汉民族已经烂透了。明朝哪里出现过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封建之树常青。中国已成死水。死水只有一个发展方向,就是变臭,变烂。一切都逼近绝境。就在这个关头,英姿勃勃的多尔衮登场了。满族人具有极大的进取心。他们在关外的日子过得挺滋润:沃野千里,牛羊成群,政治清明,军队剽悍。但他们没有满足于此,把目光投向中原。中原到手后,他们的步伐仍没有停下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注视着远方。和成吉思汗一样,八旗铁骑几乎把冷兵器时代的征伐演绎到了完美的极致。多尔衮及其后代对中国历史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国家的完全统一。直到今天,我们还享受着睿亲王留给我们的这一笔丰厚的遗产。清朝接手明朝时,明朝只剩下三百五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没有多尔衮,今天我们出山海关就出国了。出嘉裕关也一样。中国领土在满清人手里翻了三倍还多。清朝留给民国的领土是一千一百万平方公里。

明朝是个大国,但汉民族是个弱势民族。清国是个小国,但满族是个强势民族。强势民族最醒目的标志是,它的心胸非常开阔,什么好的东西都可以接受。因为开阔而虚心,又因为虚心而开阔。它像崇拜自己的祖先一般崇拜汉文化。梁思成先生当年曾陪同一位苏联建筑家参观故宫。面对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皇家建筑群,那位建筑家说:“我禁不住要跪下来了!”想必多尔衮在踏进紫禁城的那一瞬间,也会生出同样的感觉吧,否则你就无法理解他和他的子孙为什么那样如饥似渴地学习汉文化。满清开国,面临的问题是汉化。满清亡国,面临的问题是西化。开国的摄政王汉化成功了,实则是失败了。亡国的摄政王西化失败了,实则还是失败了。[注: 有清一代,一共出了两位摄政王,第一个是摄政王多尔衮,第二个是摄政王载沣,末代皇帝溥仪之父。故有谚曰:“成也摄政王,败也摄政王。”]

满清从不拒绝在他们看来是优秀的东西,这正是他们强盛的原因。在所有的优秀东西中,他们最不拒绝的是人才。这有点像今天那个最强大的、称霸全球的国家。

它如大海吸百川般地吸纳全球人才,特别是中国的人才。现在,一流的人才在国外,二流的人才在沿海,三流的人才在机关,搞腐败。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籍。目前在许多西方强国都可以组成北大、清华的尖子班。中国缺乏人才吗?否。中国缺乏容纳人才成长的土壤。明朝也一样。崇祯自毁长城。清朝皇帝像重视生命一样重视人才,包括重视敌人阵营中的人才。锦州总兵祖大寿曾杀死无数清兵,投降后又逃跑,十年后再降,皇太极仍能容忍,使用。器量如海。难怪无数人才死心塌地为之卖命。此种宽容大量,不要说朱明王朝差远了,就是李世民也要自叹弗如呢。多尔衮又在皇太极之上。吴三桂来降,多尔衮立即给了他与自己平等的待遇----封王。

今天读史至此,我辈仍觉惭愧。我曾去过满清的发祥地赫图阿拉城(在辽宁省新宾县),城廓狭小。可此地怎么能养育出心比天高的爱新觉罗们呢?入关前,他们活得再有滋味,也不过是解决了温饱。史载,山海关大战前,清军驻欢喜岭,战前吃的是菜肉包子。即将投入一场决定民族和国家命运的大决战,当是饱餐士卒,肯定拿最好的家当,却不过是菜肉包子,可见平时他们吃些什么。但就是这些视菜肉包子为佳肴的人,竟有气吞宇宙的气概。

赵无眠认为满清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朝代之一,此说虽有争议,但不争的是,清朝十三个皇帝在帝王群中是排名靠前的,尤其与明朝十三帝比。爱新觉罗氏品种优良。朱氏残次。爱新觉罗氏中佼佼者首推多尔衮。努尔哈赤有军事天赋,皇太极有政治天赋,多尔衮兼而有之。今天回顾甲申年历史,我们清晰地看到,在多尔衮身边簇拥着一个人才班子,也就是今天我们讲的精英群。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当今世界强国的政府也有这样一个精英群。它是靠制度确保精英登上政权的宝塔尖的,多尔衮则是靠感觉把精英们拢到宝塔尖的。两个相隔数百年的精英群都具有一些共同特点:①有一条连续、完整、清晰的战略思路。汉朝对匈奴的胜利固然有刘彻的决心,霍去病的豪情,张骞的顽强,李广的勇敢,但最重要的却是战略思路完整而有延续性。战略的较量有点像武林中高手过招,在凝神运气之际胜负已分,甚至不必刀刃相交。“9・11”事件之后,那个国家迅速抓住这一契机,一举突入中亚,控制了彼得大帝做梦都想染指的地方,这绝不是临时即兴发挥,而是有着非常长期的战略研究和准备。②不犯错误,少犯错误,犯了错误能及时改正错误。而缺乏精英群的国家则很容易犯错误,常犯错误,犯了错误还不知道改正错误。两个精英群的不同在于他们的结局:那个国家的人才始终是人才,在朝在野都是人才。中国历代统治者包括多尔衮在内,对待人才的态度就像对待厕所一样,需要的时候上一下,方便完了就完了。所以中国的厕所都很脏。

多尔衮的聪明使他拥有了巨大的人才库,而人才库又使他变得更聪明。多尔衮的每一个举动都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受封“睿亲王”,当之无愧。甲申年,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签收的是怎样一个巨大的摊子呀。你看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帷幄中迭出妙策。仅用人一项,就不知超出崇祯千万倍。吃掉中国后,他脚下不仅匍匐着汉人,还有蒙古人、回人、藏人。清朝分而治之,分而用之。对藏族人,用宗教。你不是信佛吗?我在承德给你建庙,全部仿造拉萨的气象,请喇嘛来当大爷。对蒙古人,用婚姻。你不是不安份吗?我把所有的皇女都嫁给蒙古的王子,她们生的儿子,都是我的外甥。你长大了,会造舅舅的反?

对汉人,那就不客气喽。汉人远没有蒙古人和藏人那般幸运。多尔衮对汉人用了两手,两手都很硬。一手是把汉族的儒教神圣化。多尔衮进关不久就演了一出祭孔的剧目。接着兴科举。他知道汉人有个毛病,就是好做官。我给你做官的希望,你就会服服帖帖的。另一手是镇压:杀人,剃发,换衣冠。这又是对儒教的强奸。儒教的先师讲过,头发肢体受之父母,不可动。我偏动。满人剃发,前额不留发,为的是在纵马奔驰和射箭时避免散发遮住视线。而颅后一条粗大的发辫,露宿时可做枕头。汉人剃发,则纯粹是亡国,不,纯粹是亡种的象征。最彻底的征服是心理的征服。外表的变化对一个人的心理有着重要的影响。对一个男人来说,剃发近乎于阉割。在某种意义上远甚于身体的死亡。多尔衮的剃发令实则是一种精神凌迟。三百六十年了,我们汉人的伤口还在滴血。在中国境内,只有一个民族必须剃发,那就是汉族;只有一个民族必须改换衣冠,那还是汉族。多尔衮敌视汉族人的心态与他崇拜汉文化的心态同样强烈,却又出色地统一在一起。今天,汉族成了全球唯一没有民族服装的大民族。前不久在上海亚太经济组织会议上,全部领导人都按东道主的服饰穿着,被称作“唐装”。那是什么“唐装”?那分明是满洲的马褂嘛。旗袍和马褂是多尔衮留下的纪念碑。

二、机会与机遇

最不容易得到的而又最容易从指缝中溜走的,是机遇。机遇就像个小偷,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你却损失惨重。一个民族的生命固然漫长,要紧处也就那么一两步。

我个人理解,机会和机遇听起来相同,其实有区别。前者小,后者大。前者往往是由英雄来把握的,后者则需要人民、甚至需要文化和历史来把握。甲申年,崛起的满清王朝同时面临着机会和历史机遇的挑战。它极好地把握了前者。

谁掌握了胜利谁就掌握了历史。谁掌握了机会谁就掌握了胜利。纵观古今中外历史,伟人所以称其为伟人,就是抓住了机会。机会是一个区别英雄与狗熊的台阶,上一步什么都是,下一步什么都不是。看似一小步,往往需要一辈子的苦功来走。英雄人物对机会的把握,恍如精彩的一击,却用的是一生的心血。

李自成起陇亩,不读书,凭着直觉闹革命。他对机会的把握向来问天。崇祯元年元旦,大雪,李自成与几个穷哥们在山中饮酒。兄弟们推自成为首造反,道:“或取皇帝,也未可知。”自成说:“当问天。”取一支箭插雪中,深深一拜,曰:“若可作皇帝,雪与矢齐;不然,则否!”结果,漫天大雪飘然而下,雪没过箭羽。自成大喜,遂起。十余年后,他进北京。在承天门也就是今天的天安门下,他又问天。对准承天门的匾额张弓搭箭,道:“若射中‘天’字,便坐稳天下。”结果不中。一头一尾,两次用箭,说明他的思想还停留在朴素的初级阶段。

李自成占领西安后,成立了大顺政权,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此刻,明王朝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的对手是谁呢?就是在山海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洲人。只有满洲人的力量可以使李自成的事业发生重大逆转。一如今天,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DD那个当今块头最大的家伙DD的力量能使中国现代化进程发生重大逆转,其他国家都办不到。甲申年的李闯王需要什么?时间。今天的中国需要什么?时间。倘若李自成不要急于北上,把北京留给崇祯,其实也是把从山海关到大同、宣化一带的长城防线留给多尔衮。尤其是山海关,从明初起到今天已修了二百多年,固若金汤。更有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实为天险。甲申年以前,清军四次入关,都是从山西、蒙古、河北等地破边墙进来的,饱掠之后又循原路退出,不敢久居,就因为山海关横亘。没有山海就没有中原。李自成应当在西安把屁股坐稳。取了关中他处于多么有利的位置呵。刘邦和李世民在向他招手。百二秦川,金城千里,那是古中国的天府。李自成又是陕西人,在桑梓无疑魅力无穷。经营好根据地,再争雄。那时中原鹿正肥。

甲申年的西安弥漫着一股浮躁的空气。轻易到来的胜利使李自成丢掉了耐心。耐心是伟大的东西,但它看上去平凡,是一种伟大的平凡。谁有耐心谁就会成功。皇太极的耐心是相当出色的。几次入关,他的马首都曾叩北京。八旗士兵们肯定不止一次在北京灰色的城墙下咽下口水。许多臣属都劝皇太极拿下北京,但皇太极谆谆开导他们:明朝是一棵大树,根深叶茂,现在以我们满清的力量,还一下砍不倒它。取了北京也没有用。我现在带你们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这棵大树的枝蔓一根根砍掉。今天砍一根,明天砍一根,天长日久,它就成了枯干。最后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地。皇太极这一番充满哲理的话已和他的英名一同载入史册。皇太极要的不是一座北京,他要整个中国。历史也正是按皇太极的预测亦步亦趋。李自成如果有皇太极一半耐心,大顺军就可能统一黄河和长江流域。彼时满清若再问鼎中原,成本必大不同。

李自成对机会的把握停留在初级阶段,满清王朝对历史机遇的把握也停留在初级阶段。当我用中国眼光来审视甲申年时,我为中华民族的幸运而欢呼。当我用世界眼光来审视甲申年时,我又为中华民族的不幸而嗟恨。正是在甲申年,在世界另一端的英国,克伦威尔率领着国会军在马斯顿草原战役中取得决定性胜利。这次战役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成功的重要标志之一。在崇祯皇帝自缢五年后,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的查理一世走上了断头台。十七世纪四十年代,东西方先后有两位大国的君主走向死亡,可他们的死亡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结果:西方资产阶级以崭新的面貌登上世界历史舞台。中国却又一次以暴政取代暴政。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讲是没有历史的,因为它只不过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能从中产生,所以说它的历史是一个平面圆圈的循环。西方则跳出了这个圆圈,步入了波浪式上升的轨道。甲申年,正是西方步入这个轨道的标志性年份。中国落后于西方自此始。至郭沫若写那篇著名的文章时,西方无论在政治文明、经济制度和技术上,均已领先中国三百年。

我一直有个看法:鸦片战争发生的不是时候。马克思说鸦片战争有双重性,有消极意义也有积极意义。如此理成立,那么鸦片战争错过了两个最好时机:一是在明朝烂透了的时候。果子烂完了,丢弃算了。那时资本主义进来,中国肯定发生沧桑巨变。第二个时期是满清刚入主中原的时候。那时候它的体内还涌动着原始的激情和冲动,中华文化已经使它醉了,如果一旦出现一个比中华文化更优秀的文化,它会毫不犹豫地弃劣从优。日本人的门户也是被西方炮舰打开的,但日本以一种现实明智的态度去对待西方炮舰后面的文明,举国上下出现了全盘西化的热潮。十八世纪的日本人肯定做得不会比甲申年的满族人更好。不幸的是,鸦片战争偏偏发生在满族已经被汉文化彻底同化之后。满族最后全盘吸取了中华文化,继承了中华文化,但是吸收的却是中华文化中最糟粕的部分,因此结局也最糟。

沉溺在封建泥潭中的明朝是不可能自救的,而满清本来可以做到这一点。从他们在甲申年的表现来看,他们对历史机遇有着多强烈的敏感呵。山海关之战就是明证。李自成打下北京,满洲方面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当时清军已出动,准备像以前四次那样,从喜峰口或墙子岭等地破长城,进京畿地区游击。甲申年四月十五日,大军来到沈阳西南一个叫翁后的地方,突然停止前进。原来,是吴三桂派来请兵的使者到了。直到此时,多尔衮才知道北京陷落的准确消息。吴三桂请求多尔衮继续按原来的路线进军,从喜峰口、墙子岭一带进入长城,截住李自成的退路,与关宁兵一齐聚尔歼之。形势变于呼吸间。昨天的敌人变成了朋友。更强的敌人出现了。留给多尔衮的时间只有一日。这是这个年轻人短暂的一生中最长的一日。他果断决定,大军直发山海。他才不会理会吴三桂要他走喜峰口和墙子岭的要求呢。他知道时机天降,来不得丁点犹豫。他决心在山海关与李自成军做正面战斗。当一个国家打败了一个强大国家,它就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翁后决策,饶是大战略家手笔。八旗军如离弦之箭。清军以每天二百里的速度插向山海关,相当于红军抢渡大渡河的速度。而李自成离开北京后,磨磨蹭蹭。北京距山海关四百余里,大顺军竟走了八天,平均每天三、四十里,结果与清军差不多同时抵达山海关。如果李自成早一天到,山海关之战就不是后来那个结局了。在次日发生的决定中国命运的山海关大决战中,多尔衮命吴三桂先与大顺军接战。大顺军越战越勇,吴三桂眼看就不能支。这时候,从海面上突然刮来一阵狂风。此风怪矣!起来的真是时候。且又是对着农民军刮去。后来清朝史籍中把这股风称为“神风”。这股风莫非也是机遇?多尔衮立即抓住这股风的绝好机会,挥军出动。万马奔腾。山呼海啸。农民军被这股遮天蔽日的沙尘吹得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忽然发现对手已换成剃光了前额的清军士兵,战斗意志一下就垮了。李自成正立于高岗之上观战,一个和尚告他:“鞑子兵!”自成拨马就走。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机遇就像阳光,它会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捕捉机遇就是捕捉历史。满清没有像英国那样走上一条更新的发展道路,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满人有这个可能。汉人则毫无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指责满人,有点无辜。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知彼。甚至到了二百年后英国军舰打到家门口,道光皇帝和他的臣子们居然都不知道英国在哪里。

甲申年,李自成也输在不知彼上。他对形势的错误判断有相当部分基于此。最患不知彼。只知道自己有多强大,不知道敌人有多强大。特别是,敌人的强大要比我们认识的强大还要强大,事情就不可为了。满清虽然是游牧民族,生产力低下,但战争力不低。游牧民族的战争热情和战争能量整整燃烧了几个世纪,摧毁了三个文明。他们不会种地,但是会发明战争机器。马镫就是中国游牧民族发明的。有了这个小东西,所向披靡,竟骑马打到欧洲去了。萨尔浒大战时,明兵的披甲由藤、皮革或荒铁所制,朝鲜援兵的披甲则是纸做的,少数是用柳条做的,而清兵几乎人人皆披精铁制成的铠甲。除护住胸部和背部外,连头、手臂和脚,都被层层防护,甚至连战马也披甲。由于其甲胄非常坚硬,除非用强弓,否则百步之外根本无法洞穿。萨尔浒大战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事,到甲申年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八旗更精锐。

大顺军在漫长的革命战争中也炼成了钢铁。秦地是出过“虎狼师”的。大顺军亦是一支“虎狼师”。我举一例:大顺军的战马平时是不饮水的,而是饮血。杀俘虏的血饮马。马饮惯了血,对水不屑一顾。打仗前一天,往往不饮马,让马特别饥渴。上了战场,战马一旦闻到血腥味,奔腾嘶鸣,眼睛发红,简直像狮子一样。骑这种马陷阵,无不克。这种事到今天想起来也令人毛骨悚然。但大顺军仍远不是八旗铁骑的对手。何止不是对手,完全不堪一击。你想,敌人有多强大?当时有人这样称赞八旗兵:“我国士卒,初有几何?因娴于骑射,所以野战则克,攻城则取。天下人称我兵曰:立则不动摇,进则不回顾。”

然而,在郭沫若写作那篇文章的时候,我们不仅知己,而且知了彼。我们比满清幸运百倍。宥于历史条件,满清王朝只能在“坏”与“更坏”之间做出选择,我们则可以在“好”与“坏”之间做出选择。历史机遇一如向满清招手那样向我们招手。明清鼎革的甲申年,中国既存在着国民道德素质问题,也存在着当权者统治素质问题。到了郭沫若写作《祭》文的甲申年,经过鸦片战争来百年的猛醒,经过先贤们的奋斗,二者都达到古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按说,伟大的民族变革应当到来。

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个伟大的变革,不过不是在纪念甲申三百年的时候,而是在几乎六十年后,邓小平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在那之前,我们又一次与历史机遇失之交臂。郭沫若在文章中“祭”的那个亡灵真是强悍,不仅在中国游荡,不仅在具有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东方国家游荡,甚至一度完全笼罩了我们北方那个庞大的邻国。古希腊创造了城邦政体。秦王朝创造了中央集权的官僚政体。希腊的影响是世界的,秦朝的影响只能是中国的。那个北方邻国创建了现代集权专制,它的影响也只能是中国的,当然阶段性地它也影响了欧洲东部几个小国家。毛泽东曾担心资本主义在中国复辟,那毫无可能。在中国复辟的只能是封建主义。过去是,如果根除不绝,将来也可能是。邓小平的历史功勋不仅是结束了“文化大革命”,还结束了中国几千年来没有“任何进步”的平面循环,使中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转到了与世界发展潮流一致的方向。伟大的改革从来都是伟大精神的产物。邓小平的精神应该被称作中国历史上的“邓小平元年”。邓小平改变了我们的内心。内心的变化比政治经济领域内的变化更深远。邓小平改变了我们的思想。思想才是最性感的器官。

今天,机遇再次眷顾中国。中国的安全环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自秦汉两千年来的历史中,中国第一次免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自鸦片战争一百六十年来,中国第一次免除了来自海上的威胁;自1894年甲午战争一百年来,中国第一次免除了来自东北面那个小岛的威胁。二十一世纪,中国如果能够得到一个完整的百年和平来进行现代化建设,中国肯定将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我们不应该让任何其它因素动摇这座平台。中国百年来的革命再革命,为的不就是寻找一个和平的环境,使自己更加强盛吗?现在这个时机来了,我们要抓住它,不能让它溜走。不能为局部欢呼。心境最重要。我们要善于改变心情。改变心情就改变了世界。

回到甲申年,满清丧失历史机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要从被它征服和反过来又征服了它的汉民族身上去找。于是引出下一个话题――

三、一个民族的征服和征服一个民族

前面谈到,中华文明一经成熟就丧失了活力,开始衰朽。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少数民族尤其是满族立了大功。每一次民族溶和也可以说是民族征服之后,都是中华文明的高峰。但这座高峰,往往是用鲜血铺就的。

甲申年的历史是用汉民族的鲜血书写的。满清贵族踏着汉人累累的尸体步入他们最辉煌的事业的祭坛。明成祖时曾进行过一次人口统计,全国人口为六千万。明末为一亿。而满清入主中原后,到清世祖时又进行了一次人口统计,全国人口只剩下一千四百万人了,锐减了百分之八十多。约六千万人民在明清鼎革战争中遭到屠杀。一个小小的扬州,就被杀害了八十万人。满族征服汉族,始终贯彻一个既定方针:屠杀。对蒙古人和朝鲜人却不是这样。清军占领辽东地区后,先是担心当地穷人无法生活而造反,就把辽东地区的贫民都抓起来杀掉,称为“杀穷鬼”。两年之后,清军又怕辽东的富人不堪压迫而反抗,又把辽东地区的富人几乎杀光,称为“杀富户”。如此大规模屠杀两次,辽东地区的汉民基本殆尽。入关之后,也是一杀再杀。直杀得惊天地,泣鬼神。江山在屠杀中改变颜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侵华,完全沿袭了满清灭亡中国的方略DD战略一致,路线一致,手法一致,连屠杀都一致。南京大屠杀就是“扬州十日”的现代版。

少时读史,为汉人落泪。长大读史,另有滋味。甲申年的历史为何这么悲?一个大国亡于一个小国,怨谁?军队不可谓不多,武器不可谓不精,地域不可谓不广阔,为什么只会望风退?满清入关的时候,满八旗、蒙古八旗、汉八旗、兵力加起来才十七万人。李自成就有百万大军,更遑论明军正规军。汉人上亿。可就是这十七万人,竟斩关夺将,一路凯歌。他们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最大的奇迹。谈及此,作为军人,我几乎忍不住要对八旗军膜拜和顶礼。与此同时我也痛思,我们的祖先怎么了?如何懦弱至极?

就在和甲申年同一个时代里,欧洲发生了一件事情:法国路易十四国王率大军对荷兰进行灭国性攻击。荷兰极小,抵挡不住,但誓死不降。荷兰人民挖开海堤,引大西洋淹没其国。宁将全部财产和家园毁于海水,也绝不留给侵略者。随即登上舰船出海,漂流远洋,决不屈服。有古汉人之风。古代汉族人是世界最强悍的民族。先秦史是汉族的青春史。翻开司马迁的《史记》,有记载叛徒的篇章吗?据统计,在汉朝时,一个汉兵可以顶五个匈奴人。到了宋朝,情况颠倒过来,一个金兵可以抵十个宋兵。到了明朝,我看一个清兵恐怕可以抵一百个汉兵了。至清末,甲申年几乎和满清同时登上世界舞台的英国的几千人远征军,绕过大半个地球来打中国,清朝有常备军百万,竟被打得叫饶。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什么使汉民族变得这么不及格?从理论上说,甲申年我们已经被开除过一次“球籍”了。我们在心灵上已经死了,虽然我们在肉体上还活着。我们输掉的是战争吗?我们输掉的是精神。是文化使我们生存至今,不,苟存至今么?有人曾沾沾自喜地说,没有一个民族能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而不被同化,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对此,我要唱反调。何止我,先哲们早就唱反调了。黑格尔说:中国是灾荒亡国。他指的才不是自然界呢。鲁迅也说过中国人是“灾民”的话。中华文化最诡谲之处就在于,它很难死,也很难生。它僵而不亡,亡而不僵。犹太人始终固守了精神上的祖国DD犹太教。而我们在精神上早失去家园久矣!我们民族的延续主要靠繁殖后代。梁启超说:“中国人种……世界最膨胀之有力人种也。”我们民族的繁殖力特别强,有数量没质量。每当灭顶灾害到来时,数量往往起决定因素。对汉民族统治最酷烈的清朝使汉族人极大地焕发了生殖激情,二百余年人口翻了好几番,至民国接手时,已是四亿五千万了。就是拿到今天来比,也只有印度才能望其项背。这种繁殖是以退化作为代价的。犹太人两千年前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纵是奥斯威辛的大屠杀也不能对他们予以丝毫的改变。我们则变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甚至连征服汉族的满清人也变了。清亡时,你到北京街头走一走,到处可以见到遛鸟唱曲的八旗遗老遗少。来自旷野的血性的民族竟被糟踏成这么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唯有郊野中偶尔可见几个旗人在放鹰。从他们豪迈的动作中,以及从猎鹰威风凛凛地捕捉麻雀的动作中,才依稀可见当年努尔哈赤和多尔衮的雄风。

中国为什么会屡屡丧失历史机遇?如果说满清丧失历史机遇是偶然的话,汉民族则是必然的。鱼从头烂起。最根本的原因还要从源头上寻找,那就是文化。回顾甲申亡国史,一个庞大的民族被一个弱小的民族所征服,其根本原因也是文化。读懂甲申史,你就毫不奇怪我们民族为什么会独步于世界民族之林外面。

宗教当然是重要原因,但那是另一本大书了。读甲申,与其批判宗教,不如批判儒教。在中华民族所遭受的任何一次重大挫折后面,都可以看到一只黑手,那就是儒教。汉族是在汉武帝手中获得这个名称的,但汉武帝对汉民族又是有罪的。秦王朝如果不颠覆,或晚颠覆,中国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德性。秦始皇不容儒。当然,秦始皇的中央集权制度又与继承他的那个朝代独尊儒术有着某种血缘联系。鲁迅也不容儒。梁启超、林语堂、胡适,都不容儒。毛泽东也不容儒。他说他与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批孔,虽说有其现实的政治动机,可不含一丝文化反思的成份吗?存疑。儒教确立皇权,皇权确立独裁,独裁确立专制。专制是战无不败的。甲申年失败就败在这一点上。一个没有宗教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一个奉儒教为宗教的民族则肯定是要堕落的。

儒教全部学说的核心在于它的“崇圣性”:所有的思想到圣人那儿已经到头,不能再有了。所有的权力到君主那儿已经到头,不能更换。社会只存在着一个思想,那就是君主的思想。只存在着一个声音,那就是君主的声音。在一个国家,某种思想一旦成为“惟一”,而且“法定”,这个民族就休想再有什么想象力和灵性了。美国总统威尔逊曾说:“会思想的人不会行动,会行动的人不会思想。”而在中国,千年来,只有行动,没有思想。如果有,那就是王家思想。有明一代,由于朱元璋的残暴,中国人“惟上性格”发展到了极致。满朝一片恐怖之声。举国皆是精神奴才。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有什么样的领袖,就有什么样的人民。崇祯图强,明为什么偏不强?崇祯要天下稳定,天下为什么汹汹?一亿人的脑袋围着一个人的脑袋转,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全盘汉化的清王朝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比明朝好。它虽然疆域宏大,但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少自由、最少创造力的王朝。

上个世纪我们北方那个大国的崩溃,就是思想摧残的结果。它解体的直接原因貌似经济的停滞,其实正是长期的思想控制造成了经济的停滞。那个邻国的执政党几十年来孜孜不倦地做着一项工作:使人民丧失思想的能力。丧失了思想也就丧失了创造力,甚至丧失了生命力。几十年只能造成二、三代人的智力衰退。几百年呢?几千年呢?思想的专断必然导致权力的专断。在以毁灭思想为要务的时代,思想者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亡,一是投降。

在古代中国,国家为一家之国,一姓之国。甲申之际,顾炎武曾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一朝一姓亡是亡国,全民族为异族征服则谓之亡天下。甲申年的历史是既亡国又亡天下。天下人不能为国出力,故国亡。国家不能保护人民,故天下亡。最浅显的道理是,既然国家是你一家之国,我凭什么拼着一腔热血去保卫它?保卫别人的东西?二十四史不过是二十四家姓史而已。帝王既视国家为私产,人民也视国家为商品。这一点,从北方大邻国的执政党的解体上也能得到印证。当执政党宣布解散时,不但广大群众异常平静,而且广大党员也异常平静。他们并没有失去政权的感觉。人民无主权,政权难持久。人民不把这个政权当成是自己的政权,而看成是当权者的政权;党员不把执政党看成是自己的党,而看成是党内当权者的党。绝大多数党员看着执政党被解散,宛如像是别的党被解散一样。这些人除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外,没有捍卫过别的什么。

这一点,从明朝皇帝与臣属的关系上得到的印证最无情。明朝最少自由。明朝是一个打屁股的朝代。没有哪一个朝代像明朝皇帝那样喜欢打臣子的屁股。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廷杖”。一言不合,扒下裤子就打。有时候,一百多个大臣被摁在丹墀下,露出一水的白花花的臀部。棍棒飞舞,鲜血横飞,蔚为壮观。朱元璋和他的子孙们视臣属为粪土。对最高贵的士大夫的侮辱往往从最见不得人的私处开始。朱元璋绝对有虐待倾向。到了崇祯皇帝,更上一层楼。某次,一个大臣对自己的错误不承认,崇祯大怒,下令就在金銮殿上用刑。几个内阁大臣连忙奏道:“在殿上用刑,是三百年没有的事!”崇祯皇帝说:“这家伙也是三百年没有的人!”几打死。

明朝对臣属压迫最深,而明朝皇帝的下场也最惨。李自成将要杀入紫禁城时,崇祯皇帝击钟呼唤百官,无一人前来。随他在煤山赴死的只有一个太监。李自成找到崇祯皇帝的尸首后,把它放在大路口,没有一个明朝大臣跑去哭泣,只有一个和尚用麦饭做祭品,吊丧。而次日,李自成下令百官报名出来相见,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跑去了,在院子里站着等了一整天,还没见到李自成和刘宗敏的面。史书谈到甲申年这段历史时写道:“百官皆好降。”为何好降?难道和“廷杖”没有一点关联吗?明朝从朱元璋到朱棣到朱由检,开创了屠杀大臣最多、最惨、最无理、最无耻的先例,明朝大臣也开创了所有朝代中最大规模集体投降的先例。大臣的气节真的还不如几个粉面柳腰的妓女。

还有一个事实我注意到了:离专制中心越近也就是离北京越近,投降的大臣越多,尽节的大臣越少。越往北发生的战斗越少,而越往南则战事越烈。明朝人写的书《甲申传信录》中讲:李自成攻北京,明朝守北京的大营兵四十余万,部将数以千计,“临敌力战,死于疆事者仅二人而已。嘻!”北京陷落时,全国官员自杀者中,南方人多于北方人。具体数目如下:浙江:六人。江西:二人。河南:二人。北直隶只有一人。燕赵之地无悲歌。吴越之地有义士。中国的风向肯定是渐渐南转了。大屠杀都发生在南方。我对音乐是外行,但一听到扬州的评弹,我总有一种挥不去的哀戚之感,隐隐听到八十万生灵的惨痛的呼喊。哀怨中有悲惨。悲惨中有哀怨。袁崇焕是南方人。收拾袁崇焕遗骨掩埋的佘姓义士也是南方人。他再也没有回到南方,一直在北京守着袁督师的遗骨,一守就是十七代。

在明朝受尽屈辱的大臣们到了清朝之后,一个个都焕发了崭新的青春。在与自己同胞作战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谋略和聪明才智,真令人叹为观止。真正打下汉族天下的是汉族人。《康熙传》中指出:“满族人在征服中华帝国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而由汉人中最勇敢的人替满洲人为反对他们本民族而战。”吴三桂在宁远前线,并没有显出多么强的战斗力,可一旦易帜后,变得像豹子一样凶猛,对李自成军百战百胜。吴三桂一直从东北打到缅甸。他的战功只有也从东北打到南中国海的林彪可与其媲美。洪承畴[注:洪承畴,曾任明朝蓟辽总督,率十三万大军援救被皇太极围困的锦州,在松山大败,被俘后投降。清军入关时,积极为多尔衮出谋划策,并亲统军队平定江南。]曾被困松山,一筹莫展,但投降后,妙计倍出。传檄定江南。明朝兵部侍郎钱谦益曾投水自杀,可由于“水太凉”而没有死成,也投降了多铎,做了清朝的官。他和写作《圆圆曲》的吴伟业的文艺创作都在入清后达到了新的高潮。钱谦益曾发明了一件样式特别的外套:小领,大袖。一位江南学者问他这衣服代表哪朝风格,钱谦益故作戏语道:“小领示我尊重本朝之制,大袖则不忘前朝之意。”那学者讽刺道:“先生真是两朝‘领袖’!”钱谦益受的羞辱太多了,可他仍滋滋润润地活到八十二岁,这说明他在新朝过得相当好。满清对这些明朝旧臣的最高待遇就是把他们统统放进了《贰臣传》。中国第一部史书黄钟大吕。最后一个朝代撰写的史书则饱含激情描写叛徒。非一个叛徒,一大窝也。

专制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在我们的文化遗产中,这种由少数人百分之百控制多数人命运的残酷制度既脆弱,又坚强。脆弱是因为其承受不起任何一次外力打击,坚强是因为每当外部打击过去后,它总是枯木逢春。它总是像“一次权力交接仪式,把奄奄一息的专制交给精力充沛的专制。”这就要说到专制下的人民了。专制主义最可恶的一个特点就是愚民政策。要做到这一点唯有高压。高压必造成顺从。顺从必培养奴性。中国的佛教、道教也反智,也愚民,但却不如儒教来得猛烈。儒教已经把中国人培养得有受虐倾向了,并对凌辱有极强的忍耐力。中国人在极权和专制面前是死人。在外国侵略者面前也是死人。人平时没有尊严,战时也很难有尊严。奴隶在奴隶主面前是奴隶,在外国侵略者面前就变成主人了?你做梦吧。

甲申年的中国人是一盘散沙。一盘散沙的典型场景如下:一群人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片,走起路来整齐划一,喊起口号来震天价响。他们最爱喊的口号是“爱国”和“中国人民受屈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对爱国还是卖国的敏感程度要比对专制还是民主的敏感程度高出百倍。由于近代的屈辱使中国人心理存在着某种“不完整”,所以我们一次次说“站起来了”,正是这种心理的反应。思想看起来比疆域还统一。但一旦敌人来了,大家立即作鸟兽散。明末,清军尚未入关,但几次撕破边墙进京畿骚扰作战。孙传庭 [注:孙传庭,陕西巡抚,曾在潼关南原设伏大败李自成。李自成只剩下十八骑,逃往商洛山中。]挟潼关大胜的余威,进京勤王。一天,他的部队与一小队清军骑兵相遇了。明军有几千人,用孙传庭的话讲:“俱为身经百战之士。”清军只有几十人,双方隔着一条河。明军叫骂道:“我操你的老婆女儿!”清兵大笑,从军营中拉出近百名妇女,穿红戴绿,指着说:“这些都是你们的姐妹母亲,都被我们操了!”说着就真在光天化日下干起来。同时有十几个骑兵下河向这边渡来,几千明军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被踏死的不计其数。

专制吃人。人民变成羊。汉民族就是羊。汉民族的膝盖特别容易弯。既容易向皇帝弯,也容易向敌人弯。甲申年,整个中国大地上都飘扬着一股羊的气味。羊群再大,也是羊。狼并不介意它面对的羊究竟是一只还是一群。甚至愈多愈好呢。扬州城破,清军开展大屠杀。扬州顿成地狱。比地狱更难忘的场景是那些人民引颈受戮的场面。史载:只要遇见一个满族士兵,“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刀,无一敢逃者。”就像一个蒙古兵可以命令几百个波斯百姓互相捆绑起来,然后乖乖地把他们杀掉一样,清兵在扬州也是这样。一个清兵,遇见近五十名青壮男子,清兵横刀一呼:“蛮子来!蛮子来!”这些人皆战战兢兢,无一敢动。这个清兵押着这些人(无捆绑)去杀人场,无一人敢反抗不说,甚至没一人敢跑。到刑场后,清兵喝令:“跪!”呼啦啦全部跪倒,任其屠杀。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南京,一个师的国民党部队,遇见十六个日本人的小队,就乖乖投降了。几百个日本兵押着几万名国民党军俘虏去燕子矶屠杀,这些俘虏连逃跑的勇气都无。一位军委副主席讲:在他的老家山东某县,七、八个日本鬼子来扫荡,三、四万军民在“跑反”。

为了活命,扬州城那些因美丽而闻名的妇女们,愿意把她们的身体献给清兵而换取生命。有的女人在满城的哀号惨叫中精心梳妆打扮,尔后倚门,向清兵献媚。一个清兵士卒说:“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清军令这些妇女全部脱光衣服,押走。直到康熙年间,在宁古塔(黑龙江)或蒙古附近,有人还看见过这些年纪已大、饱受欺辱的妇女。她们操扬州口音,身穿兽皮。她们悲惨的灵魂至今仍游荡在白山黑水间,我深信。

曾有一个玩笑,问:猪除了可以吃外,还有什么用?答:可以用来骂人。走笔至此,我突然想,猪比羊出息多了。一个人是杀不了猪的。猪坚决反抗。猪的吼声是绝望而雄壮的。它一辈子只有在被杀时才发出这最后的吼声。杀羊简洁明快。羊知道死期已到,但不反抗。屠户根本不用捆绑,只用手轻轻摩挲羊的头和身子,羊便驯服地躺下。屠户用刀在羊喉咙处轻柔地一抹,血喷出来。羊的眼睛里淌下一行泪水。我们应当学习猪的胸襟。

专制社会下的人格多奴性,最少宽容精神。奴性越大,宽容精神越少。缺乏互相信任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个源远流长的特点。这样的民族总是怯于公战,勇于私斗。中国的内战是世界史上的奇观。我认为,越是内战厉害的民族,外战越不行。反过来说,越是外战不行的民族,内战越凶。孟德斯鸠讲过一句深刻的话:“统治中国的就是棍子。”有人认为此话有双重含义,一是说明统治阶级的残暴,二是说明人民的残暴。这一点,在“文化大革命”中暴露得最淋漓酣畅。“一个民族只要干出‘大跃进’和‘文革’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该民族就能进入‘耻辱吉尼斯大全’而永垂史册。”可我们干了这两件事还不够。“文化大革命”才走,我们已开始遗忘。“文化大革命”是我们民族的文化史,政治史,乃至心灵史,是我们生命中一个永远无可回避的话题。潘岳说:“自建国以来我们所搞的一系列‘革命运动’暴露出来的问题与结果是:自己内部培养的精英层几乎全部被打压,中产阶级萌芽也被消灭。”正因为中国没有革封建主义的命,资本主义反过来就顶翻了所谓的无产阶级。鲁迅说:“中国爱说自己爱和平,但其实,是爱斗争的,爱看别的东西斗争,也爱看自己人斗争,就是不敢同外国侵略者斗争。”

中国的汉奸丰富多彩,叫人说不尽,道不完。汉奸在哪里?汉奸在我们心里。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两次大规模的汉奸高潮,一次是在甲申年,一次是在抗日战争中。汉奸有两个特点,一是在外国主人面前俯首低眉,百分之百的奴性。二是打内战,征伐自己的同胞时显示出无比的英勇。甲申年,清军兵锋已逼近湖北,李自成被追得如丧家之犬,很快就要死在九宫山。可就是在这个关头,镇守武汉的明朝总兵官左良玉还顺江东下,准备攻打南京,美其名曰“清君侧”。南京在什么人手里?南京还在中国人手里嘛。镇守南京的马士英也露出一副汉奸嘴脸,说:“我们宁可死在清人手里,也绝不死在左良玉手里!”

清军残酷,汉民族在内战中表现出来的残酷性,不让清军。在扬州、嘉定、江阴这些城市发生大屠杀的同时,在汉人控制的地区也发生了大屠杀。几乎在多尔衮重开科举的同时,张献忠也在成都诡称开科取士,在贡院门口设置长绳,离地四尺,将读书人按名册排列,凡站立起来超过绳索的,都被押到西门外青羊宫杀死。先后被杀数万人,贡院中笔砚堆积如山。张献忠讨厌文人,认为文人奸诈伪善,所以四川的文人差不多被他杀光了。他曾一天内杀了自己二十名文官。有人认为他杀得太多了,他说:“文官还怕没有人做吗?

张献忠不说也罢,可素以军纪严明号称的大顺军,对老百姓又好到哪里去了呢?大顺军打下安徽桐城,百姓箪壶食浆,以迎义师。一个老农民在城门口拦住几个大顺军战士,絮絮叨叨地向他们讲述自己如何受官府压榨,生活如何凄凉,等等。一个大顺军小头目说:“哎呀,你既然那么苦,何必还活在世间呢?”就把老农杀了。

今天汉民族变了吗?答案在汉民族每一个成员心里。我们身上仍然烙着甲申年深深的印记。我们民族是否能经得起另一场甲申风暴?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太多的勾心斗角,明哲保身。西方文化重视与自然斗,所以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思想家和发明家。中华文化重视与人斗,所以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整人高手。中国是告密者的乐园。甲申年,江苏有个曾当过官的人,躲到乡下去教书,在胸前刺了“不愧本朝”四个字,又在左臂上刺“生为明人”,右臂上刺“死为明鬼”。一天,他脱衣洗澡,被人看见,立即向官府告发,被处死刑。南京大屠杀时,日本人抓住国民党军人后,进行甄别。在押的上万人中潜藏着换了服装的师长、团长。日本人喝道:“谁是当官的?站出来!”顿时森林一般的手指向那些真正的师长团长们。结局是一样的:指认人的人和被指认的人都难逃一死。

是什么使我们本民族如此相互仇恨和恐惧?我们在这种仇恨和恐惧中消耗了民族精神的大部分资源。中华文化的根是一种低成本生存。什么生命顽强?越低下的生命越顽强,如蝼蚁。越高贵的生命越易折,如狮子。蝼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所有的征服者。内战凶猛,还有一个原因是自私造成的。儒家理论看起来最无私的,其实最自私。“君君臣臣”就是“无私”。而专制下,帝王自私,臣民凭什么为公?你经营你的大家,我经营我的小窝。你杀了我,我就是要流血。一个自私的人是不会爱国的。明朝“靖难之役”时,两个大官相约一旦南京城破,就自杀以殉。北兵进城时,城中大乱。大官甲听见大官乙对家人大声喊道:“外面乱糟糟的,你们赶紧把猪栏门关好,小心偷猪贼。”甲苦笑道:“一条猪都这样顾惜,更舍不得一条命了。”

中国亡在满清手里是中国的幸运。满清统治了汉族则是满清的不幸。从甲申年汉族的表现来看,这个民族的核心部分早已腐朽变质。它的选择是它的必然。它渴望得到的已经得到了。它必然失去的也全部失去了。性格改变命运。命运改变性格。中国既不能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也不能改变自己不能接受的。既得不到自己所爱的,又不爱自己所得到的。没有任何一种不道德不是心安理得的。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内在的道德质问。生命的价值低于资源的价值。中国政治内涵于中国文化。一部文明史,本来是人越来越从各种桎梏中解脱出来的历史,因而应当越来越成为人的历史。而我们的文明史,却是越来越把人桎梏起来的历史,因而是桎梏史。中国之落后,实际是一种文化上的落后。文化是一种能力。它强大,却容易被人忽视。文化是社会的镜子,而未来则是文化的镜子。
 
用满清比某朝,是贬低了满清。某朝只有中国历史上最残酷的朱明可以一比
 
朱学勤:从明儒困境看文化民族主义内在矛盾

2009年12月10日 15:20凤凰网历史综合【大 中 小】 【打印】 共有评论1条

进入二十一世纪,大陆本土一个日益严峻的危机,是上下内外的认同危机。为缓解这一危机,主流意识形态正在退守民族主义,以图重新凝聚民族的共识。相比过去的空洞教义,能退守民族主义毕竟是个值得肯定的进步。但是,民族主义也是一个有待充实的符号,它究竟应该充实以何种精神资源,方能促进而不是羁绊今日社会的现代转型?在民族发生学层面,甚至连先有民族存在再有民族主义话语,还是先有民族主义话语而民族存在仅仅是这一话语的建构产物,主客观孰先孰后,都是一个尚待探讨的问题。

就解决认同危机而言,我倾向于哈贝马斯所说的宪政爱国主义,其积极方面哈贝马斯本人已有详尽论证,此处不应由我赘述。本文只能从消极处探讨相对宪政爱国主义的另一种认识:一部分知识分子看到主流意识形态退守民族主义,而且回归传统文化,即感欢欣释然,似乎只要回归本民族传统文化,认同危机即告缓解,民族主义的现代难关亦能度过。我将这样的认识简称为文化民族主义。 应该承认,文化民族主义不自今日始,至少可以追溯到孔子说“微管仲,吾被发左衽矣”。但在今天讨论文化民族主义,较好的切入口也许是明末清初顾、黄、王三大儒痛定思痛的那场文化反思。这不仅因为先秦“夷夏之辨”从零散的伦理言说发展到明清之际,终于获得完整的理论表述;也不仅因为此后文化民族主义也出现过几次高潮,但无论是理性触及的深度,还是感性诉诸社会动员的力度,都没有超过这一年代;还因为中国古代政治思想藉这一理论发生了最具爆发力的突破,而恰恰是在这场思想突破中,孕育了我们今日可以讨论的消极因素。 以顾、黄、王为代表的那一时代,是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上最具原创力的年代。在无外来思想接援的困境中,那一年代的仁人志士几乎穷尽了在各个方向上能够尝试的突破,诚如牟宗三所言,“断潢绝港,只差一篙”(2)。所谓“只差一篙”,是指相距同时代西欧政治思想的突破成就,如洛克的自然法、社会契约论思想。三大儒中,又以王船山的哲学成就为高。但也是在王船山这里,中原居民的文化自矜被超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王氏下列论述为例: 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天地制人以畛,人不能自畛以绝其觉,则人维裂矣。

视情皆善,则人极不立,乃至“自陷于禽兽”。

壁立万仞,只争一线。

这可能是目前能够见到的文化民族主义最为彻底也最为极端的论述。孔子言:“微管仲,吾被发左衽矣”,强调中原居民与周围民族文化位势的区别,事关“春秋大义”,即使管仲有违臣德,一士再仕二主,也可以迁就。但到王船山这里,以“三维”定“人极”,“夷夏之辨”不仅是不同民族之间文明程度的区别,甚至还是人与无机世界的区别。如此决绝的“夷夏之辨”对于王船山终身不仕老死岩穴,当然有积极的支撑意义,后人应该有悲情的理解。但这样的“春秋大义”,也潜伏下不能正视其它文化的自闭排外心理。 在这一方面,顾炎武的文化定位较为平稳。文化强调的重心,不是落在“夷夏之辨”,而是落在避免“亡天下”的社会崩溃。在顾炎武看来,汉族文化的沦丧比汉族政权的沦丧将具有更为严重的历史后果。“微管仲,吾被发左衽矣”,潜伏的文化优先,被顾炎武推向一个惊人突破:“保天下”第一,“保国”第二,甚至可以置后。文化优先在这里一路超升,直至超脱为臣为士者对王朝正朔的忠诚。顾炎武有言: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这是十七世纪中国政治思想最可宝贵的突破。为维护这一突破的正面价值,现代知识分子大都能警惕并抵制对这一突破的歪曲。那一歪曲集中表现在二十世纪现代汉语里,经常被浓缩为与原意相反的句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对此保持警觉当然是必要的。但在警觉之下,再挖一层深入思考者则较为少见。试想:即使恢复炎武原意,按照他“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这一逻辑链,隐含有两种逻辑后果:一,将国家改建随王朝轮回全部放弃,听任“肉食者谋之”;二,国家改建能从保天下的文化认同中自动出现。前一种过于消极,“肉食者谋之”,只会谋出一个王朝轮回,不可能挣脱这一轮回;后一种似乎乐观,国家改建是文化坚持的自然后果?其实也同样具有消极成分,值得质疑。

质疑的理由在于文化领域与政治领域各自具有相对独立性,一不是相互决定,二不能相互取代。民族国家的改建当然需要文化资源的支持,但至少不会从文化领域自动出现。相反,由于将政治认同的条件维系于对传统历史文化的认同--“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还可能出现令顾炎武意外的第三种逻辑后果:只要新朝廷“保国”安定以后,回过头来跟着你来“保”这个文化“天下”,你怎么办?新朝改变文化政策,对传统历史文化变镇压为维护,从戮儒毁庙,一变为开科祭孔,此前因文化认同而建立起来的民族气节,很可能转过头去,随着对方认同这一边的文化,这一边也开始认同对方的新朝政统。这样一种始料不及的“历史意外”,还没有等到乾嘉小儒如过江之鲫,即以三大儒当代视之,在黄宗羲晚年的尴尬遭际中已经出现。

三大儒皆强调“夷夏之辨”,但以黄宗羲较为通达。《明史?历志》初稿撰成,黄宗羲曾批评说不该将徐光启依据西洋方法主持编撰《崇祯历书》的成就删略不提:“顾关系一代之制作,不得以繁冗而避制之也。以此方之前代,可以无愧。”(7)这样的通达态度在王船山那里是不可想象的。经过他增补,《明史?历志》增录了徐光启等人融会西方自然科学知识的成就。不过,经过黄宗羲亲自审正以及黄氏弟子执笔的这部严肃史书,最后还是落入“中源西流论”的窠臼:“而西人浑盖通宪之器、寒热五带之说、地圆之理、正方之法,皆不能出《周髀》范围,亦可知其源流之所自矣。夫旁搜博采以续千百年之坠绪,亦礼失求野之意也,故备论之。”从情绪意态上说,在黄宗羲这里看不到王船山那样对外来文化的极端排斥,但挖深一层看,他能在正统史书中登录当时所知的西方科学知识,只是“礼失而求于野”,并未摆脱中国文化的自我优越感。
 
顾、黄、王三大儒中,历史留给黄宗羲个人的生命时间最为长久,但也给他安排了一个比顾炎武、王夫之更为严酷的晚年。他终于活着看到了康乾盛世的开始,看到了这一新王朝在武力层面上“保国”之成功,还看到了这一王朝在精神层面上的成功,几乎所有的文人士绅都放弃武力抵抗,认同新王朝的政治合法性;最不能看到但历史强迫他看到的,还有更为残酷的第三层:康熙不仅认同了前朝的历史文化,甚至宽容他对这一文化政策转向的最初抵抗,从容等待他从岩穴隐居中走出,新朝天子以更沉着的自信跟着他来“保”其文化“天下”了!这样的长寿,实际上是历史的残酷。历史之折磨,是把志士仁人的慷慨就义拉长为一场漫长的煎熬,犹如希腊雕像拉奥孔式的无声呻吟:父子俱为巨蟒所缠噬,从缠身到噬心,一步步伸向他的咽喉部位;为父者既要保护被噬的亲子,又要勉力抵开昂然逼上眼帘的蛇之首,人与蟒如此近距离对视,却又不能一朝解决,撼人心魄。黄宗羲的拉奥孔痛苦,也许能从他下列行为及其反复辩解中得窥一二:晚年不得不与新朝权贵交接,为儿子谋取文职进入史局,尤其是安排学生万斯同、万贞一等人下山入京参加《明史》修纂,为争得历史文化的编撰权,不惜在政治操守上打一个折扣,等等。 从留下的诗文看,顾、黄、王三大儒中,也确实以黄宗羲在坚守政治操守时付出的身心代价最为长久,所谓血火抗争,十死一生。即使如黄宗羲这样令人尊敬的岩穴之士,在康熙转变文化政策,开科祭孔后,他定位于文化民族主义的政治不合作也终于有所松动,甚至不得不软化。七十七岁作《重建先忠端公祠堂记》,出现这样的矛盾字句:“今天子纂修《明史》,追数明室之亡,在于天启”,既追述先烈为抗清从容就义,又称被抗击者为“今天子”;七十九岁作《周节妇传》称:“今圣天子无幽不烛,使农里之事,得以上达,纲常名教不因之而盖重乎?”新统治者旌扬“纲常名教”,抗争者则进一步追加认同,从“今天子”而为“今圣天子”。我们当然不必像章太炎那样苛责黄宗羲,说他此前五十四岁作《明夷待访录》,即埋下变节伏笔:“黄太冲以《明夷待访录》为名,陈义虽高,将俟虏之下问。”(8)但是,黄宗羲暮年留下的一些“颂圣之词”,确是不刊事实,从当时的吕留良攻击他为“蛟龙变蝌蚪”,到近代的章太炎苛责之词,以至最近一次的国际黄宗羲学术讨论会(1986年10月,宁波),都不断有人提及。

我很难同意今人继续沿袭从吕留良、章太炎那里沿袭下来的单一而峻急的道德标准,也不赞成今人以同一理路反过来为黄宗羲的气节做曲意回护。道德苛求或曲意回护,都预设有一个很成问题的前提,将历史道德化,以高调逼人,甚至是以理杀人。这里说的“以理杀人”,当然是从戴震所言的伦理冲突而来,但又不限于此,是应指向一个更深层面:文化价值与历史环境的紧张。后一层面比较隐秘,却更为长久,又时常为人所忽略。而道德苛评之逼窄,要么是牵引人远离这一层面,要么是在这一层面火上浇油。人们通常只注意历史的狂涛巨澜,很难看到惊涛裂岸之后,退潮时分步步收汁烤干,而留在这一空间里的人,几乎是在忍受蟒身蛇舌的冷火舔噬。所谓拉奥孔的痛苦,不仅具有美学价值,其刺探历史幽暗的深度,也超过通常的历史作品,同样摄人心魄。三大儒中,唯黄氏犹如拉奥孔,生活在退潮之后,忍受蛇舌舔噬,其中年壮怀激烈,晚年曲折松动,都有大不得已之痛。读黄氏晚年诗,应能处处声闻拉奥孔无声呻吟之点滴?如果今人还是从变节与否的道德词语去评论此类历史问题,不仅再一次陷于“夷夏大防”的此胶彼漆,自陷古人泥沼;更为可惜的是,也辜负以英雄暮年内心浊泪凝结起来的这一特殊个案,此一个案郁积历史文化冲突之信息含量,非寻常人生能够触及。而这一信息含量能提醒后人提问的地方,恰恰在于:将民族主义定位于历史文化,能否使民族主义坚持长久?这不是黄宗羲个人的困境,而是一个古老民族在面临外族入侵时期的集体困境。 从目前可见的历史资料统计,汉民族遭遇过多次异族入侵,每一次入侵都激起激烈的反抗,而越往近代推移,越容易把民族主义的气节只收缩为历史文化的认同与坚守。但我们不得不看到,对异族入主中原的集体抗争,没有一个能坚持到一个世代以上。即以反抗之持续这一特殊角度比较,中国可能还比不上一个弱小波兰。有五千年历史文化的中国,一国三政,汉奸数量之多,大概只有地球上另一个同样以历史文化自负的法兰西可以比拟。如此难堪的当代记录,应该迫人深入一步想,这是一个道德机制问题?还是将民族主义定位于文化认同很难避免的内在矛盾? 这一矛盾困境大致可以从两头说。

一是历史中人的具体处境。能从效忠于一姓一室的王朝遗民或称政治遗民中超拔出来,进入以历史文化为认同对象的文化遗民状态,这是民族主义的一次飞跃。这一飞跃在顾炎武那里得到了最为清晰的表述,同时也潜伏下危险。成于斯者败于斯,只要新王朝改变文化政策,承认文化遗民念兹在兹的历史文化,遗民很快又会有第二次飞跃,第二次飞跃或可称超拔,则是向着另一方向运作,逐渐弥合此前因文化定位而产生的政治不合作距离,当后者认同他们的历史文化时,前者则逐渐认同后者的政治合法,再一次成为新王朝的政治顺民。从政治移民到文化遗民,再从文化遗民到政治新民,多半在遗民的第一代后半期发生,至迟也难拖过第二代。一跃而为文化清流,这是螺旋的左半圈;二跃而为政治犬儒,这是螺旋的右半圈;如此超越再超越,画完一个圆,也就落到地面实现了从文化到政治的软着陆,完成一代士人对新王朝的强权认同。文化自矜与政治犬儒之间,可能只隔着一张纸--就看新强权承认不承认他那一点历史文化。而对于统治者来说,只要有中常智力,多半会很快看破并捅破这张纸,统治者在纸的这一边只要跪下一只腿--认同对方的历史文化,就能赚得对方在这张纸的那一边跪下两只腿,全方位认同新的统治秩序。由此,文化遗民也就在一代人甚至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完成从文化自矜到承认新朝的转折。至于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平复内心的自责,则因人而异。如黄宗羲为儿子向新朝大学士徐元文谋职,致信后者曰:“昔闻首阳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颜色不坏。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10)甚至如史可法这样的抗清英雄,都留下有这样悲愤的遗言:“我为国而死,我儿当为家而活”
 
再大胆猜测一句,现代史中如周作人下水认同北平日人统治,也未必没有这样的心理理由。文化自矜者转折为政治认同,并不少见,从历史到现实,充塞于途。至于是三年食薇,还是当年即止,反而并不重要。

二是历史文化本身的结构组成。中国历史文化的核心究竟为“经”,还是为“史”,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是从可见的文献记录看,世界民族之林,也只有中国文化有完整的历史记载,“二十五史”历历在目,没有一朝一代中断。如果说“六经皆史”,对内定位于王朝正朔,对外定位于“夷夏之辨”,那么这个“二十五史”的承继线索却有一个逻辑上的尴尬:每当异类入侵成功,建立政权并表示承认被入侵者的悠久文化,这个文化大国很快放弃抵抗,回报以政治认同,将新立之“夷”确立为新“王朝正朔”;此后,再从这一新确立的政治认同中,产生新的“夷夏之辨”,对新的外来者展开又一轮难以持久的抵抗,如此周而复始,构成“二十五史”的从不中断。当异族入侵时,历史文化确曾激励了当时人的抵抗,但到后世修史时,其实并不强调对“夷夏之辨”的忠诚,更不鉴别前朝统治的文化出身,而是以是否有效确立政权为准:十分犬儒地承认政治层面的既成事实,奉新“夷”为新正朔。比如,很少有人质疑二十五史中的元史、清史合法性,按照贯注二十五史的“夷夏之辨”,在修此类朝廷历史之前,应该有一个必须叩问其历史文化出身为“夷”为“夏”的前提。如果不经文化鉴别就将这样的夷狄政权列入正史植入庙堂,应该说,每一次盛世修史,都有可能是一次历史文化的背叛,有一种国家组织“文化汉奸工程”的可疑气息。十分反讽的是,认真看待从一而终气节坚贞的王朝,反而是那些被视为夷狄膻腥的外来统治者,如乾隆曾独辟一种新的历史编纂体例“贰臣传”,将背叛明室归顺清廷的一百多名官员打入另册,以示不屑。而汉族修纂前朝史,则并不认真看待“夷夏之辨”,以至一部二十五史,常有“夷狄膻腥”窜味其中,且位居王朝世系之正统。将民族主义锚泊于如此历史文化,其内在结构岂不是暗含有颠覆性矛盾?我们不能说这样的历史文化是鼓励人做汉奸的文化,但至少应该承认其内部结构存在着很尴尬的矛盾,有如此结构,却要求这部历史文化的承载者时刻保持“民族气节”,实在是强人所难。出现上述从文化自矜到政治犬儒的反复转变,虽不能说是一个分币的两面,但也应该承认自有其尴尬逻辑。尴尬的逻辑也是逻辑,虽不能满足思维的同一律,但在历史过程中却是一个客观存在,能帮助一代又一代人画圆一个接一个的怪圈。

退一步说,从王船山到顾炎武,再到黄宗羲,如果后人只守一个道德标准,那也可以如此责备:正因为黄宗羲对“夷夏之辨”不够坚决,故而到黄宗羲这里果然出现变节行为。但根据文化民族主义的这一要求,黄宗羲又能抓住同样的理由反驳王船山式的坚拒自闭:正是为了贯彻“夷夏之辨”,我不惜自污,以换得历史文化的“话语权”。我们读一六七九年他送学生赴京修《明史》,确实留下了这样的心迹: 是非难下神宗后,底本谁搜烈庙终。 凭君寄语书成日,纠谬须防在下风。(12)
 
他送学生下山,不正是为了抢占阐释历史文化的“上风”,即当今时人所谓“话语霸权”?可见,同样的理由既能支撑王船山,也能维护黄宗羲,都是围绕道德审判打转,不能打开更多的历史信息。与其如此,不如向下刺探历史文化的结构性矛盾:文化自矜与政治忠诚是否具有迟早会遭遇的内在矛盾?文化自矜为摆脱陈旧的政治忠诚确实打开了一条更为超越的出路,但是这样的出路是否会导向新的困境,为新的政治认同提供文化上的合理解释?关键的一环在于新王朝文化政策的变动,而出现这一历史条件并不困难,一旦出现,文化民族主义将非常尴尬。这一环实在是事关重大,却经常为文化超越论者有意无意地疏漏;不幸还有历史,而历史却从不顾及人的尴尬,总能很及时地以蟒身蛇舌舔送上这一环。

由此困境可以延伸讨论的,也许还有马克思的“征服者被征服”以及鲁迅的“阿Q精神”。

三大儒当日所为,已经尽可能做到了“壁立万仞,只争一线”。但是王船山、顾炎武没有想到,而黄宗羲却不幸遭遇的是:只要入主中原的新朝在文化政策上逐渐让步,就能在这脆弱的“一线之争”下釜底抽薪。在中国人的统治术中,这种文化让步并不新鲜,汉代儒生早就自我献策为“马上夺天下,马下治天下”。在马克思的历史哲学中,似又获得更为深刻的哲学语式:“征服者被征服”。古汉语翻变为新德语,其实说的是同一种历史现象,还是同样的信息含量。征服之后的历史告诉人们,只要让出文化认同这“一线”,征服者并不是被征服,而是继续征服,征服此前在“马上”没有夺得的知识分子效忠,征服此前文化自矜者的政治认同,收复“壁立万仞”后面的更多失土,如此厚报的代价只是“下”一次“马”而已。顾炎武去世后,继承顾炎武“实学”的乾嘉学派在文化认同的理由下,就是这样找到了下台阶,绕过弯子与清廷建立新政治认同,参与“肉食者谋之”,“其君其臣保其国”。乾嘉学派二百年前绕的这一个弯子,对先师顾炎武的篡改,不亚于二百年后将“天下兴亡”改为“国家兴亡”。

所谓“征服者被征服”,有一点像阿Q被小D打败后,在心里说“吾被吾儿打败”。鲁迅在新文化运动初期奠定他反对传统历史文化的立场,终身未变,未必没有偏颇,但在踢挖国民性病根时,能挖出“阿Q精神胜利法”,也可谓慧眼如炬。可惜的是,他将“阿Q精神”不是归结于离他笔触最近的历史文化的创造者、传播者--上层士绅,而是归结为距离这一历史文化核心圈最远的一个接受性阶层--乡村破落小农。按文化接受程度的被动与消极程度排列,乡野小农应该是最为遥远,也是最为无辜的一个社会阶层。我们在现实中与低层民众哪怕是破落游民接触,该出手时就出手,该缩头时就缩头,却很难发现有如此逶迤精致的文化活动--被辱之后的自欺心理。换句话说,所谓“阿Q精神胜利法”似应聚光于“赵老太爷”及其文化阶层,而不应归结于吃“赵老太爷”耳光的“阿Q”。不幸鲁迅走笔于此,新文化运动也许能收获《阿Q正传》这一文学成功,却可能因此而伏下历史阐释的一次败笔。这是中国历史上“肉食者”“谋国”失利,向“素食者”士大夫转嫁失败,而士大夫阶层在矛盾中受困且受辱,则继续向更下阶层转嫁这一多米诺骨牌游戏中,最后一张骨牌替代受过,受过最重的一次。只有这最后一张骨牌才能受过,因为他们本身是文化上的盲目兼失语一族,在“国家”或“天下”层面的文化活动中,“无食者”无言。所谓“阿Q精神”的误植与流播,或许是历史上士大夫阶层向外转移其文化内部结构性矛盾最为成功的一次?但如此文化活动,本身是否也构成一次较新版本的阿Q行动?

本文讨论明清天崩地裂之际,士大夫如何提出文化民族主义,却又在突破中陷入困境:坚持并赢得历史文化之“一线之争”,交换并放弃政治认同之“壁立万仞”,逐渐“失地千里”。其实,早在本世纪三十年代中叶,胡适多少已经触及文化民族主义的消极方面。胡适有言:“民族主义有三个方面,最浅的是排外;其次是拥护本国固有的文化;最高又最艰难的是努力建设一个民族的国家。因为最后一步是艰难的,所以一切民族主义运动往往最容易先走上前面的两步。”(13)胡氏这一说法,并未攀引多少新潮学术,却比其它说法更能切中三百年来尤其最近一百年来,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究竟搁浅在何处。这里只需说明的是:胡适所言的“民族国家”在当时的语境里,显然不是指王朝轮回的又一个汉族朝廷,而是指具有宪政体系确立公民个人权利的现代国家制度,相当于今天大陆语境里所说的政治体制改革,庶几与哈贝马斯所述宪政爱国主义通。(14)

胡适所言民族主义第一步,即“最浅的是排外”,或可称“排外民族主义”,在义和团运动中已经暴露无疑。今天重提这一事件,不过是在史实角度警醒后人,中国的二十世纪是在排外民族主义中开始,这一世纪的最后一年恰好又重演了一次弱势而又短暂的义和团情绪冲动,而这一次的“拳民”,显然不是阿Q的后代,而是赵老太爷的新子裔--九十年代的部分大学生与海外留学生。就历史层面而言,与其把讨论重心落在义和团农民阶层,不如落在士绅阶层,即胡适所言的第二步,定位于“拥护本国固有文化”的“文化民族主义”。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从农民转向士绅,似乎能处理更多的知识含量,而是因为从士绅“尊夏攘夷”到小农“扶清灭洋”,不仅仅是社会阶层分布上的高下呼应,而且能构成一个逻辑延伸。这一高下呼应与逻辑延伸,刚好能构成一个社会动员的平面,用来遮蔽胡适所言的第三步--民族内部的宪政改革。这一点,恰好在一九九九年的中国也重演了一次,还将在二十一世纪的开头几年继续重演。

本文摘自作者博客
 
楼主为崇贞唱赞歌,先批驳批驳刘亚洲吧。清修明史是黄宗羲和爱新觉罗氏“博弈”的结果,可称信史否?
 
崇祯皇帝显然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统治者。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坏的一个朝代。朱元璋家族的血统中有着最无耻的基因。崇祯皇帝的名言是:“朕非亡国之君。”他怎么不是?他扎扎实实是亡国之君。明朝亡在他手里是历史的必然。亡得应该,亡得毫无悬念。古来亡国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而崇祯皇帝是以毁灭人才亡者。通览晚明史,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崇祯皇帝仿佛与他手下那些人才都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把他们置于死地而后快。

楼主好学问,请痛批刘亚洲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再说其他吧
 
"机遇再次眷顾中国。中国的安全环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
看到这一句,就很想笑了。
不过如此,还以为有什么高见。
 
这句话讲白点解释就是: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形势太好,不是小好,而是五千年来从来没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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