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从县机械厂下岗有十多年了。那时才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兰菊变成大姑娘，而且很快下嫁出阁，远走高飞。
日子就像东逝流水，匆匆而过，世事不由人。往后这个家剩下他与体弱孱病的妻子为伴，他梦寐以求的文学梦，也在他身上淡淡散去。这还不算，前阵子妻子患病住院，倾家荡产地变卖值钱的东西，好歹救下她一命。咳，人倒霉了，喝水也碜牙。
江文今年五十出头，所谓人生步入知命之年。他这人庄厚耿直，一付文人性格，从不做亏心之事，在厂里很有缘源。时值改革之时，他在厂里当党组成员、主管政工事务，写得一手好文章。常有文章在省报市报常常露脸，也是县里一位不可多得秀才。有官场文友推荐他到县委宣传部当笔手，他掂量过，认为厂里收入比较实惠，总比在清水衙门当笔手合算，他谢绝了这份美差，机遇就这样匆匆而过。
自从厂里实行股份责任制后，经济效益越来越差，当时国企被民企的强旺势头纷纷挤压下马，他那个厂生产的是出口钢铲、胡桃钳之类的东西，很快被民营企业吃掉，被迫关门停产。他也下岗自谋职业。那时血气方刚的他，凭着自身的人际关系，跟人搭线到外省找建筑工程项目，那是容易暴富的金钱迷路。但是，运气与他擦肩而过，他承包的工程没有赚到钱，反而把自己的本钱花光了。几经惨淡经营，他变成了潮流失败的人。女儿高考落榜后，在劳动局弄个三资企业名额到深圳打工，即将与厂里一位男友结婚。往后，这个家日子真不好过。
他失去了昔日那种风光的面容，失去了强者为王的心态。这个年代，有钱就财大气粗，没钱就是穷光蛋。厂里有些人下岗后搭客卖菜，他拉不下这面子。但他发挥个人潜能，干老本行写点文章赚点钱，每月挣它一、二百元，帮补一下家庭开支。
他目睹社会上有许多腐败的坏风，虽有一腔愤懑的怨气，无法向世人表白，只好将这些变成文学小说，寄到一家出版社投稿。不久，出版社退稿说文字流畅，故事情节需加工补充，也可以自费出版，他失望了。这部二十多万文字的小说，历经五个年头，凝结了他的半生心血，消耗了他的精力，现在变成一堆白纸。有个知心的文友指点他找同厂的会计刘桥，如今他在深圳办了一家电子厂，手头有几百万。他摇头拒绝，刘桥在厂里跟厂长有私情，搞些不正之风。虽是同厂工友，江文曾为厂里利益跟他闹了脸。文人讲信义，不敛财，俩人关系因此不大和谐……
女儿婚期还有二十多天，但他的手头没有一点钱。现在年代生女不如男，出嫁时还要搭上一大堆陪嫁礼品，体面的花十万八万，就是农村贫穷户的姑娘嫁妆，也花一万几千。自己是双职工吃皇粮，只有一个女儿，说上什么也得给女儿买点嫁妆。他有心没力，准备将女儿婚事从简。妻子死活不依，女儿也不高兴。咳，当夫做爹的男人，碰上这桩事，他愁得想不出办法。现在不论向银行或私人借钱，也要有抵押。他这套房是厂里的，每月要交一百多元租金。在走投无路时，他甚至愚蠢地想：把自己抵押能拿二万元，他也情愿。
妻子向他献计，要他向曾在厂里当厂长，如今是县里某局当局长的同校好友钱路借二万元。听说这位局长人气很旺，组织部派人考察他的政绩，推荐他作为副县长候选人之一。人家也是一介男人，可人家运气这么好。
他决定找钱路。即使对方手里没钱，只要他帮忙，借二万元也不难。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江文提着一网袋水果，敲开了钱路的家门。
钱路不在家，他夫人美花与江文的妻子是堂姐妹，彼此见面并不陌生。
“哦，江党组，稀客、稀客。好久不见，啥风把你吹来？”美花客气地接待同厂的领导。
“什么党组？我那个政治身份的形象早没有了，现在是下岗职工。你有本事，咱厂一下马，你跳到工商局，每月拿二、三千工资不说，至少现在不用下岗。”江文虽是个副科级的干部，如今成为失业的一员。
“我怎能同你比？听说你在外省当大老板！”美花笑嘻嘻地望着他说。
“如果是大老板，今晚我不用亲自登门拜访。钱局长呢？”江文强装笑容地问。
“他呀，应酬去了。每晚有人约他吃饭，要到九点钟才回来！”美花有些怨言地说。
“好呀，钱局越来越风光了。看来，今晚我找对人了！”江文开玩笑地说。
“你找钱路有啥帮忙？”美花还是挺高兴地说。
“借东风！”江文亮出来意。
美花以为江文是为工作调动找丈夫的，兴趣地问：“想调哪个单位？”
江文见对方错悟他的话，哈哈大笑“像我这年纪，还有啥前途？”
“不当官，当老板更自由，反正都是为着一日三餐。听说你文章写得好，每月稿费几千，比你老同学更风光！”美花有意地吹。
“嘻、嘻，你是坐在办公室里不腰痛。我若有那么风光，几千一个月的稿费，也不拜上你的大门了。我现在是乞讨来了，找钱局长帮忙！”江文话里有话。
“哦，你找他一定有大事说。我给你拨电话！”美花拨通了丈夫电话说：“喂，你还在干啥？你老同学江文在家等你！”
“是吗？请他接电话！”钱路知道江文的性格，他这人脸皮薄，很少麻烦别人办事。
江文心情哏哏在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钱路称呼：“钱局，你好！”
“咱是老同学，又是工友，何必这么客气。好久不见，找我有啥事？”钱路热情地套热话。
“没啥大事，想找你聊聊天。你陪客吧，我跟美花说说话。”江文不敢打扰对方，在电话上说话不方便。
为了试探对方的家底，江文跟美花侃谈起来。
“美花呀，咱那届同学，现在最算钱路发达。老婆靓，洋楼新，儿子留学澳州，事业成功！”江文把心里话告诉对方。
美花听了这话，浅浅一笑说：“马马虎虎而己！”说实在的，她家的好日子才冒头呢。
江文揣着对方这寥寥几言的潜台词，觉得对方对现在的状况还不满足。自己处在贫困线上的边缘，私人财产值不了几个钱，他可不嫌日子难熬。人与人比，越比越死！
江文叹息自己的命运乖蹇，自己能有一套属于私人财产的房子，该多好哇。
他有些巴结的口吻说：“你夫妻每月的收入比我夫妻高几倍。可见同饮一江水，命运却不同。我可以比臂说，你家在天上，我家在地上。哈哈哈！”
“人比人，比死人。”美花有些不满足地说：“我那届有几个男同学，现在是大富翁。在广州搞建筑工程的郑万山，深圳的杨子林，珠海的陈大敏，他们家财超亿。我班的女同学王雪莉，她嫁给了咱县的香料老板，奔驰有二辆，林肯有一辆，听说家财有几亿。咱家与他们比，是小巫见大巫！”美花撇撇嘴说。
“你家每月收入五千多，这么多年了，银行存折应该有六位数吧！”江文他不敢说对方暴富，有些横财他不能说。
“少一个零。”美花装模作样地掩饰。
江文从对方的惊慌神情里，断定存款不上这个保守数字。
“尝尝泰国的水果吧！”美花连忙递给江文一只水灵灵的布琳果，神情是真诚的。
这是赶季的水果，国内很少有。刚才他去水果店时，也见到这种只有超市才有的水果，价值老高的。他不好意思吃这种果，只有摘几颗他买过来的龙眼。他知道：像有权有钱的人家，赶潮流吃时尚水果。
莫约等了半个小时，钱路回来了。他穿着时髦的服装，拎个皮包回来了。江文赶忙立身，脸上堆着微笑，自卑地等待与老同学握手。
“江文呀，很久不见，有时怪想你的。只是我搬进开发区这边，交通不便。生活过得怎样？”钱路与江文握过手，与他并排坐在沙发里，接过妻子的开水喝一口。
江文有些惊愕，刚才喝那龙井茶很香。怎么了，老同学喝开水？岂不知现在有些当官的学会养身之道，开水对人体更有益。他心想，老同学日子好像过得勤俭。
“怎说呢？”江文友好地冲着对方一笑说：“粗茶淡饭是一顿，大鱼大肉也是一顿。只是我身上油脂少些。你看我这样，就知道以前曾有过饥荒年代的痕迹。”他自嘲地跟钱路开起玩笑。
“现在人们生活好了，排骨价格比肥肉贵很多。你这身体，正是许多老壮人所具备的。我每月多吃水果和蔬菜，身上有许多绿色的抗体。人要长寿，多吃素菜。像我整天蹲办公室，身体搞残了。”钱路顺着对方的话题侃几句，使气氛缓和了许多。
江文看看老同学发福了，身上的血肉嫩幼着，皮肤也很光滑，年轻了十多岁。而自己变得苍老了。咳，人说贵吃三日胖，这话不假。
“我方才与美花谈天说地，美花说你家生活水平马马虎虎，比不上许多暴富的同学。看来，你家好日子还在后头。”江文明知故问地拉开话匣子。
“人与人比是有些不现实。我家这日子是干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党和政府的改革开放政策，干部要当先行者。老同学，我听说前几年你在外省搞工程，赚到钱没有？”钱路笑着问。
“没有，还背了一些债务。”江文说到这，搓搓手说：“你了解我这人性格，没有啥本事，又是半个文人。现在厂里关闭停产拍卖后，只能拿下岗费。有些下岗工人还能自谋职业赚点钱。而我面子撒不开，躲在家里爬格子，每月稿费一二百元。”
“你是个才子哟。”钱路赞了江文一句说下去“当初你有机会调到县里去当秘书，你不去，错过了机会！”
“那时咱厂效益好，奖金又多，比在县机关多几百元。想不到改革开放的经济潮，把咱厂冲垮了！”江文咂嘴后悔地说。
“是呀，世事难料。”钱路说到这，又问了江文一句：“以后有啥发展？”
“有啥发展？找死呗。我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家当只有花了五年写成的长篇小说稿，曾投到省里一家一名气的出版社。人家退稿要我改好一点，题材不错。”江文实事求是地说，他没有夸张。
“什么题材？”钱路有些在意地问。
“官商腐败的现实题材，以一家中型国营企业的兴败为主轴，揭露钱权交易的龌龊勾当！”江文把自己所见所闻和社会中的腐败风气编成小说，里面故事情节跌岩起伏，人物栩栩如生。
“这种题材适合现在文学创作的潮流，很有面世的创举，祝贺你――老同学。”钱路高兴地说下去：“我也想写一部此类题材的文学作品，思路都有了，就是没有时间。”
“我记得你在学校时作文写得很好，老师常把你的作文读给同学听，你当厂长后，还经常为县里政界一些知名人物撰稿，领导也很赏识你的能力。”江文历数着老同学的发迹机遇。
钱路谦虚地摆手说：“那是一时心血来潮，跟上形势发展。现在当个芝麻官不容易。三年一届，跟不上形势就是下线。所以呀，我思想也有二手准备，官场文坛两条钱出击！”
江文很佩服对方的清晰思路，他有些巴结的意思说：“你真是同学们的楷模！”
钱路跟江文侃了一阵，转题说：“你找我有何指教？”
江文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我女儿兰菊婚事已定下来，我手头没钱想简单打发她出阁。可是老婆说我只有这么个女儿，不办点嫁妆，不摆几台酒席，白当人家父母，想向你借二万！”
“这事呀，有点难。”钱路不悦地说：“如果我手头有钱，别说借，就是送也没问题。我和美花虽有固定收入，儿子留学和买这房子花了很多钱，至今尚没还清债务。”
“可不可以向别人借，你面子大。”江文见钱路这么说，心己冷了半截，只有横下心要钱路想办法。
“现在借钱很难。银行贷款要有房产抵押，民间借贷也要抵押品，信用借贷是不行了。你有房产证抵押吗？”钱路很精明地说。
“我是无产阶级。”江文自嘲地侃说：“我家的房子是厂里的，没啥可抵押。”他开玩笑又正经的口吻说：“把我抵押呀，值不值二万？”
钱路笑着说：“要看人家识不识货。从文人的角度来说，你是一块未雕凿的宝石；从现实的商业角度来说，你是一文不值的可动资产。不是我贬低你，现实就是这样！”
“那是。”江文认真地说，他叹气地说：“假如我是一个美貌的处女，二万还不止呢。怎么说呢，如果能选择的话，下辈投世，一定要做美女！”
“哎，老同学，现在许多文人为钱当枪手，我多想有那么一天。你帮我找条路，把我那部长篇小说手稿卖了。”江文无奈地说。
“好吧，我想想办法。”钱路终于答应“明天把手稿拿来我看一下，看有没有人识货。”
“那我谢谢了。”江文转阴为晴地说。
第二天，江文把手稿送到钱路家里，他那想当作家梦的希望也飘走了。
过了几天，钱路打电话给江文说，手稿没人要，他向朋友借二万，算是他买了书稿了，要江文来拿钱。
江文千谢万谢，认为钱路够哥们儿。
女儿兰菊出嫁那天中午，来了一位不速之路――马玉雯，是江文高中的同学，住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围弯镇。
说起马玉雯与江文的往事，还有一段缘份的佳话。
马玉雯与江文是同届的同学。马玉雯是高中六个班中成绩拔尖的女生，人长得也算可以，高挑的个子。江文是与不同班级的同学，语文成绩在班级中是佼佼者，夺过几次作文比赛冠军。有一年，部队到学校招生当飞行员，江文报名应征合格，去了军校学习。后来因为身体不适，在空军地勤站当干事，几年后转业，回到当时效益很好的县机械厂当办公室主任。八O年抽调到县委落实政策办公室工作，与马玉雯邂逅相见。当时的马玉雯已是县中学的一位老师，只身一人的未婚姑娘。
马玉雯父亲马林生在解放前国民党政府在该县的一位伪职人员，掩护过地下党同志，资助过不少经费。解放后进入县政府里面当一位贸易公司副经理。五七年反右运动中打成右派分子，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一九八O年初根据国家有关政策上访。他的平反材料初审不过关待复查，拖延了几个月。马玉雯得知江文在落实办工作，便到落实办找到他。江文听了马玉雯介绍他爸的犯错经过，告诉他要找一些证明材料作为确凿的旁证。在江文的帮助下，马林生找到了有力的证据，实事求是地进行平反，重新分配工作，领了一笔不菲的补偿金。马玉雯非常感谢江文的热心帮助，得知江文刚转业不久，还没成亲，向他表示爱慕之情。江文那时与现在妻子谈及婚事，谢绝了他的好意，他怕组织上对他有看法。直到江文结婚几年生下女儿后，马玉雯才与一位在县政府开车的男人结婚。几年后双双下海，到深圳去发展，赚到了几百万，开了一家大酒店，生意很好。江文从别人口里知道马玉雯发达了，名气很大。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向他帮助，何况当初人家有心嫁给他……
想不到今天突然来访。原来马玉雯回县参加同学聚会，打听到了江文的情况，闻知他处境破落，卖书稿借钱打发女儿出嫁，便油生爱怜之心，开着奔驰轿车做客。
“听说你下岗待业有几年了，靠政府每月发的生活费过日子，怎么不到深圳闯一闯，我手下缺人嘛！”马玉雯接过兰菊她妈的热茶，笑盈盈地问江文。
江文窘迫地嘲笑着：“我都几十岁，下岗了。现在大学生和年轻人都在找工作，谁要咱这把年纪的人。我是没文没武，谁稀罕你！”
“听说你有一部长篇小说手稿，我想拜读一下。”马玉雯从别人口里知道，江文的手稿抵押给钱路，作为借款，要他帮着脱手。
“那手稿曾寄到省出版社退稿后，说要补些情节，再考虑给予采用。还有一条路是自费出版。我花了半年时间修改后，准备再投稿。咳，碰着女儿出嫁，我请钱路代我找销路，有二万元的话我卖了它！”江文有些尴尬地说。卖书拿钱给女儿办事，他有点失礼。
“我有意跟你买手稿，十万元行不行？”玉雯微笑地说。
江文老婆眼睛睁大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江文平静地说：“你没见过手稿，十万元是不是拿我开心！”
“是的，十万元，我出的价。君子无戏言。这是我出了定金五万元。待下见到手稿后一笔成交！”马玉雯从坤包里掏出五扎人民币，又送给江文一只有二万的大红包说：“这是我参加你女儿婚礼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不行不行！”江文俩口子推塞着说：“你参加婚礼我已经很感动了，这钱我不给要！”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爸不在世了，如果他活着的话，也会报答。”马玉雯正色地说：“江文，你是好样的。嫂子跟着你过日子，无怨无悔，很难得。你在逆境缠身的处境下，拿起笔，向世人反映你所见所闻，不求暴富，值得我们学习。当初我认定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现在我仍然这么评价。许多人在改革开放的潮流里，跟着现实走，而你有自己做人的准则。好人有好报，这是天命！”
江文眼睛有些泪湿地说：“玉雯，这是做人的准则。我是无功不受禄，你这是玷污了我的名字。”
“不，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恩赐。收下吧，这是我家人的心意！”玉雯婉转地说。
当钱路夫妇出现在玉雯面前时，钱路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哎呀，马总，见到你十分高兴。看你这派头，越来越风光！”
“你也一样么！夫贵妻荣，听说组织上正在考察你为培养的对象呢！”马玉雯奉承地说。
“哪里哪里，那是空穴来风！”钱路谦虚地说。
开席时，马玉雯与钱路同一桌吃饭喝酒。
在县卫生局当财会股长的林民忠对马玉雯说：“玉雯，我看了县委的新闻报道，说你准备回家乡办一家电子厂，要招收员工几百人，这是为家乡人民造福啊！”
“是的，我正在筹建中。到时还得仗仰同学们的支持和捧场！”马玉雯客气地说。
钱路接住话茬说：“没问题，义不容辞。我干过企业这行，对办企业还有些见识，有事帮忙找我！”
“那谢谢钱局。”玉雯与钱路干杯。
钱路示意大伙站起来干杯，并说：“为美好的明天，干杯！”
江文夫妇陪伴新郎新娘向各位来宾敬酒，他俩激动地对大伙说：“想不到我这个下岗干部，大伙今天这么赏脸！”
玉雯意味深长地说：“你人缘好，为人正派，大家都敬重你。我说人生在世，要互相帮助，不要见钱财不要人格！”
“是呀，江文他们夫妻是一对五好家庭榜样，做人成功，是我们的楷模！”几个同学赞赏地说。
散席了，马玉雯找钱路说话，江文送上水果在陪场。
玉雯跟俩人拉起家常话说：“人生在世，谁不想风风光光过好日子。但是，事不由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天许多同学到江文家吃喜酒，也是一次人生聚会。我们那届高中同学，比较风光的没几个。许多人都在创业过日子。江文在学校读书时拔尖，在部队也表现很佳，转业回来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是，改革开放后，国营企业受到市场冲击，民企已经抢了饭碗。为了打发女儿出嫁，把他一辈子的心血书稿抵押。钱局，谢谢你帮江文借了二万元，现在我想帮江文把借款还了，把书稿拿回来！”
钱路脸色闪了一下，笑着说：“你也想当作家呀！”
“不，我想帮江文圆个作家梦。”玉雯坦诚地说。
“这事迟了一拍。”钱路正色地说着。“江文借钱时托我找人出卖书稿。现在是商品时代，一切都是讲究现实。前几天借钱给江文的朋友说他的生意急需资金运转，我想把书稿印刷成书在市场流通，把这借款及时还给朋友。”
“那好呀，谢谢你圆了江文的作家梦。”玉雯高兴地说。
“你听我说完吧。江文的名字出版，他没啥名气，恐怕难销售。我想个办法，以我的名出书。因为我想利用关系推销，在县里也能卖几千册。”钱路振振有词。
江文觉得头晕眼黑，有气无力地瘫下去。
“江文，你怎了？”玉雯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受了打击。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地说：“算了，米已成饭！”
玉雯盯住钱路，不客气地奚落说：“这么说，你摇身一变，欺名盗名，把江文的书稿变成你的作品。你同江文有协议吗？”
“我们是同学关系，信用为上，订什么协议？当初江文托我变卖的！”钱路满有介事地说。
“是呀，江文急着等钱用托你卖，价钱可以商量嘛，那书稿整整耗费了他五年多的时间。你应该帮他杀开一条血路，通过政府扶助，社会赞助，把他的作品推向市场。有人说，好的书籍能顶千军万马。再说，他从你手里才拿到钱没几天，何况是二个月为期限，你这么快就动手了。看来你是酒醉之翁不在酒。”玉雯气愤地指责。
“人家若是追债，以我名字写的借条，怎办？”钱路转守为攻，向玉雯发难。
“好办。”玉雯冷笑地说：“我给三万！”说完从坤包里掏出三扎钱。
“算了。”江文勉强阻止地说。
“不，这事还来得急，还有解救方法。书稿即使在出版社和印刷厂，还没有成形。只不过换上原著作者的大名。”
钱路见玉雯很懂行，说得在理。这事给玉雯搅黄了，他的名利双收之事变得无影无踪。心好像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他发麻。
在马玉雯的帮助下，一场书稿的风波扯平了。她掏钱为江文出书，一口气印了十万册。为了宣传江文的名气，她请了评论家和媒体在她那家大酒店举行首发式。果然这招不错，许多慕名的书迷排队购买，半年下来，赚了十几万，马玉雯把攒来的钱全部都给江文。
江文不肯接受，说：“我现在出名，已经托你的福，这钱算是你的投资收益吧。”
“哎，你见外了。谁叫咱是老同学了？钱路本来他有钱的，区区二万元，还不肯借给你。现在他倒霉了，纪委立案，检察院起诉，他犯了职务侵占罪和受贿罪，有一百多万的私人存款没法说明，等待他的是铁窗生活。你这部书写得不错，说出了黎民百姓的心声。谢谢你为社会贡献的精神食粮。”玉雯感触地说。
江文尝到了写书的甜头。在马玉雯的帮助下，一鼓作气地推出第二部长篇小说，他的名字又一次在文坛闪烁。
在广州、深圳、珠海等地的同乡会老板们，闻知家乡出了个作家，在马玉雯的引荐下，与江文共同投资准备拍一部连续电视剧，这事也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重视和支持。
在大力推介江文形象的研讨会上，江文谈起了文学坎坷的经历时，流动地说：“我能有今天的成功，离不开社会的支持和帮助，离不开我的同学马玉雯的慧眼相助。今后我要用手中的笔，为家乡为社会写出更好的作品！”
马玉雯谈出个人感想说：“做人，首先要有爱心。当一个作家，首先要负担社会的道义，歌颂真善美，揭露假丑恶。我祝江文在未来的文学创作上，有新的起点，在宣扬正义，歌颂祖国的明天继续努力！”
此刻，江文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道绚丽的阳光。
日子就像东逝流水，匆匆而过，世事不由人。往后这个家剩下他与体弱孱病的妻子为伴，他梦寐以求的文学梦，也在他身上淡淡散去。这还不算，前阵子妻子患病住院，倾家荡产地变卖值钱的东西，好歹救下她一命。咳，人倒霉了，喝水也碜牙。
江文今年五十出头，所谓人生步入知命之年。他这人庄厚耿直，一付文人性格，从不做亏心之事，在厂里很有缘源。时值改革之时，他在厂里当党组成员、主管政工事务，写得一手好文章。常有文章在省报市报常常露脸，也是县里一位不可多得秀才。有官场文友推荐他到县委宣传部当笔手，他掂量过，认为厂里收入比较实惠，总比在清水衙门当笔手合算，他谢绝了这份美差，机遇就这样匆匆而过。
自从厂里实行股份责任制后，经济效益越来越差，当时国企被民企的强旺势头纷纷挤压下马，他那个厂生产的是出口钢铲、胡桃钳之类的东西，很快被民营企业吃掉，被迫关门停产。他也下岗自谋职业。那时血气方刚的他，凭着自身的人际关系，跟人搭线到外省找建筑工程项目，那是容易暴富的金钱迷路。但是，运气与他擦肩而过，他承包的工程没有赚到钱，反而把自己的本钱花光了。几经惨淡经营，他变成了潮流失败的人。女儿高考落榜后，在劳动局弄个三资企业名额到深圳打工，即将与厂里一位男友结婚。往后，这个家日子真不好过。
他失去了昔日那种风光的面容，失去了强者为王的心态。这个年代，有钱就财大气粗，没钱就是穷光蛋。厂里有些人下岗后搭客卖菜，他拉不下这面子。但他发挥个人潜能，干老本行写点文章赚点钱，每月挣它一、二百元，帮补一下家庭开支。
他目睹社会上有许多腐败的坏风，虽有一腔愤懑的怨气，无法向世人表白，只好将这些变成文学小说，寄到一家出版社投稿。不久，出版社退稿说文字流畅，故事情节需加工补充，也可以自费出版，他失望了。这部二十多万文字的小说，历经五个年头，凝结了他的半生心血，消耗了他的精力，现在变成一堆白纸。有个知心的文友指点他找同厂的会计刘桥，如今他在深圳办了一家电子厂，手头有几百万。他摇头拒绝，刘桥在厂里跟厂长有私情，搞些不正之风。虽是同厂工友，江文曾为厂里利益跟他闹了脸。文人讲信义，不敛财，俩人关系因此不大和谐……
女儿婚期还有二十多天，但他的手头没有一点钱。现在年代生女不如男，出嫁时还要搭上一大堆陪嫁礼品，体面的花十万八万，就是农村贫穷户的姑娘嫁妆，也花一万几千。自己是双职工吃皇粮，只有一个女儿，说上什么也得给女儿买点嫁妆。他有心没力，准备将女儿婚事从简。妻子死活不依，女儿也不高兴。咳，当夫做爹的男人，碰上这桩事，他愁得想不出办法。现在不论向银行或私人借钱，也要有抵押。他这套房是厂里的，每月要交一百多元租金。在走投无路时，他甚至愚蠢地想：把自己抵押能拿二万元，他也情愿。
妻子向他献计，要他向曾在厂里当厂长，如今是县里某局当局长的同校好友钱路借二万元。听说这位局长人气很旺，组织部派人考察他的政绩，推荐他作为副县长候选人之一。人家也是一介男人，可人家运气这么好。
他决定找钱路。即使对方手里没钱，只要他帮忙，借二万元也不难。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江文提着一网袋水果，敲开了钱路的家门。
钱路不在家，他夫人美花与江文的妻子是堂姐妹，彼此见面并不陌生。
“哦，江党组，稀客、稀客。好久不见，啥风把你吹来？”美花客气地接待同厂的领导。
“什么党组？我那个政治身份的形象早没有了，现在是下岗职工。你有本事，咱厂一下马，你跳到工商局，每月拿二、三千工资不说，至少现在不用下岗。”江文虽是个副科级的干部，如今成为失业的一员。
“我怎能同你比？听说你在外省当大老板！”美花笑嘻嘻地望着他说。
“如果是大老板，今晚我不用亲自登门拜访。钱局长呢？”江文强装笑容地问。
“他呀，应酬去了。每晚有人约他吃饭，要到九点钟才回来！”美花有些怨言地说。
“好呀，钱局越来越风光了。看来，今晚我找对人了！”江文开玩笑地说。
“你找钱路有啥帮忙？”美花还是挺高兴地说。
“借东风！”江文亮出来意。
美花以为江文是为工作调动找丈夫的，兴趣地问：“想调哪个单位？”
江文见对方错悟他的话，哈哈大笑“像我这年纪，还有啥前途？”
“不当官，当老板更自由，反正都是为着一日三餐。听说你文章写得好，每月稿费几千，比你老同学更风光！”美花有意地吹。
“嘻、嘻，你是坐在办公室里不腰痛。我若有那么风光，几千一个月的稿费，也不拜上你的大门了。我现在是乞讨来了，找钱局长帮忙！”江文话里有话。
“哦，你找他一定有大事说。我给你拨电话！”美花拨通了丈夫电话说：“喂，你还在干啥？你老同学江文在家等你！”
“是吗？请他接电话！”钱路知道江文的性格，他这人脸皮薄，很少麻烦别人办事。
江文心情哏哏在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钱路称呼：“钱局，你好！”
“咱是老同学，又是工友，何必这么客气。好久不见，找我有啥事？”钱路热情地套热话。
“没啥大事，想找你聊聊天。你陪客吧，我跟美花说说话。”江文不敢打扰对方，在电话上说话不方便。
为了试探对方的家底，江文跟美花侃谈起来。
“美花呀，咱那届同学，现在最算钱路发达。老婆靓，洋楼新，儿子留学澳州，事业成功！”江文把心里话告诉对方。
美花听了这话，浅浅一笑说：“马马虎虎而己！”说实在的，她家的好日子才冒头呢。
江文揣着对方这寥寥几言的潜台词，觉得对方对现在的状况还不满足。自己处在贫困线上的边缘，私人财产值不了几个钱，他可不嫌日子难熬。人与人比，越比越死！
江文叹息自己的命运乖蹇，自己能有一套属于私人财产的房子，该多好哇。
他有些巴结的口吻说：“你夫妻每月的收入比我夫妻高几倍。可见同饮一江水，命运却不同。我可以比臂说，你家在天上，我家在地上。哈哈哈！”
“人比人，比死人。”美花有些不满足地说：“我那届有几个男同学，现在是大富翁。在广州搞建筑工程的郑万山，深圳的杨子林，珠海的陈大敏，他们家财超亿。我班的女同学王雪莉，她嫁给了咱县的香料老板，奔驰有二辆，林肯有一辆，听说家财有几亿。咱家与他们比，是小巫见大巫！”美花撇撇嘴说。
“你家每月收入五千多，这么多年了，银行存折应该有六位数吧！”江文他不敢说对方暴富，有些横财他不能说。
“少一个零。”美花装模作样地掩饰。
江文从对方的惊慌神情里，断定存款不上这个保守数字。
“尝尝泰国的水果吧！”美花连忙递给江文一只水灵灵的布琳果，神情是真诚的。
这是赶季的水果，国内很少有。刚才他去水果店时，也见到这种只有超市才有的水果，价值老高的。他不好意思吃这种果，只有摘几颗他买过来的龙眼。他知道：像有权有钱的人家，赶潮流吃时尚水果。
莫约等了半个小时，钱路回来了。他穿着时髦的服装，拎个皮包回来了。江文赶忙立身，脸上堆着微笑，自卑地等待与老同学握手。
“江文呀，很久不见，有时怪想你的。只是我搬进开发区这边，交通不便。生活过得怎样？”钱路与江文握过手，与他并排坐在沙发里，接过妻子的开水喝一口。
江文有些惊愕，刚才喝那龙井茶很香。怎么了，老同学喝开水？岂不知现在有些当官的学会养身之道，开水对人体更有益。他心想，老同学日子好像过得勤俭。
“怎说呢？”江文友好地冲着对方一笑说：“粗茶淡饭是一顿，大鱼大肉也是一顿。只是我身上油脂少些。你看我这样，就知道以前曾有过饥荒年代的痕迹。”他自嘲地跟钱路开起玩笑。
“现在人们生活好了，排骨价格比肥肉贵很多。你这身体，正是许多老壮人所具备的。我每月多吃水果和蔬菜，身上有许多绿色的抗体。人要长寿，多吃素菜。像我整天蹲办公室，身体搞残了。”钱路顺着对方的话题侃几句，使气氛缓和了许多。
江文看看老同学发福了，身上的血肉嫩幼着，皮肤也很光滑，年轻了十多岁。而自己变得苍老了。咳，人说贵吃三日胖，这话不假。
“我方才与美花谈天说地，美花说你家生活水平马马虎虎，比不上许多暴富的同学。看来，你家好日子还在后头。”江文明知故问地拉开话匣子。
“人与人比是有些不现实。我家这日子是干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党和政府的改革开放政策，干部要当先行者。老同学，我听说前几年你在外省搞工程，赚到钱没有？”钱路笑着问。
“没有，还背了一些债务。”江文说到这，搓搓手说：“你了解我这人性格，没有啥本事，又是半个文人。现在厂里关闭停产拍卖后，只能拿下岗费。有些下岗工人还能自谋职业赚点钱。而我面子撒不开，躲在家里爬格子，每月稿费一二百元。”
“你是个才子哟。”钱路赞了江文一句说下去“当初你有机会调到县里去当秘书，你不去，错过了机会！”
“那时咱厂效益好，奖金又多，比在县机关多几百元。想不到改革开放的经济潮，把咱厂冲垮了！”江文咂嘴后悔地说。
“是呀，世事难料。”钱路说到这，又问了江文一句：“以后有啥发展？”
“有啥发展？找死呗。我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家当只有花了五年写成的长篇小说稿，曾投到省里一家一名气的出版社。人家退稿要我改好一点，题材不错。”江文实事求是地说，他没有夸张。
“什么题材？”钱路有些在意地问。
“官商腐败的现实题材，以一家中型国营企业的兴败为主轴，揭露钱权交易的龌龊勾当！”江文把自己所见所闻和社会中的腐败风气编成小说，里面故事情节跌岩起伏，人物栩栩如生。
“这种题材适合现在文学创作的潮流，很有面世的创举，祝贺你――老同学。”钱路高兴地说下去：“我也想写一部此类题材的文学作品，思路都有了，就是没有时间。”
“我记得你在学校时作文写得很好，老师常把你的作文读给同学听，你当厂长后，还经常为县里政界一些知名人物撰稿，领导也很赏识你的能力。”江文历数着老同学的发迹机遇。
钱路谦虚地摆手说：“那是一时心血来潮，跟上形势发展。现在当个芝麻官不容易。三年一届，跟不上形势就是下线。所以呀，我思想也有二手准备，官场文坛两条钱出击！”
江文很佩服对方的清晰思路，他有些巴结的意思说：“你真是同学们的楷模！”
钱路跟江文侃了一阵，转题说：“你找我有何指教？”
江文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我女儿兰菊婚事已定下来，我手头没钱想简单打发她出阁。可是老婆说我只有这么个女儿，不办点嫁妆，不摆几台酒席，白当人家父母，想向你借二万！”
“这事呀，有点难。”钱路不悦地说：“如果我手头有钱，别说借，就是送也没问题。我和美花虽有固定收入，儿子留学和买这房子花了很多钱，至今尚没还清债务。”
“可不可以向别人借，你面子大。”江文见钱路这么说，心己冷了半截，只有横下心要钱路想办法。
“现在借钱很难。银行贷款要有房产抵押，民间借贷也要抵押品，信用借贷是不行了。你有房产证抵押吗？”钱路很精明地说。
“我是无产阶级。”江文自嘲地侃说：“我家的房子是厂里的，没啥可抵押。”他开玩笑又正经的口吻说：“把我抵押呀，值不值二万？”
钱路笑着说：“要看人家识不识货。从文人的角度来说，你是一块未雕凿的宝石；从现实的商业角度来说，你是一文不值的可动资产。不是我贬低你，现实就是这样！”
“那是。”江文认真地说，他叹气地说：“假如我是一个美貌的处女，二万还不止呢。怎么说呢，如果能选择的话，下辈投世，一定要做美女！”
“哎，老同学，现在许多文人为钱当枪手，我多想有那么一天。你帮我找条路，把我那部长篇小说手稿卖了。”江文无奈地说。
“好吧，我想想办法。”钱路终于答应“明天把手稿拿来我看一下，看有没有人识货。”
“那我谢谢了。”江文转阴为晴地说。
第二天，江文把手稿送到钱路家里，他那想当作家梦的希望也飘走了。
过了几天，钱路打电话给江文说，手稿没人要，他向朋友借二万，算是他买了书稿了，要江文来拿钱。
江文千谢万谢，认为钱路够哥们儿。
女儿兰菊出嫁那天中午，来了一位不速之路――马玉雯，是江文高中的同学，住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围弯镇。
说起马玉雯与江文的往事，还有一段缘份的佳话。
马玉雯与江文是同届的同学。马玉雯是高中六个班中成绩拔尖的女生，人长得也算可以，高挑的个子。江文是与不同班级的同学，语文成绩在班级中是佼佼者，夺过几次作文比赛冠军。有一年，部队到学校招生当飞行员，江文报名应征合格，去了军校学习。后来因为身体不适，在空军地勤站当干事，几年后转业，回到当时效益很好的县机械厂当办公室主任。八O年抽调到县委落实政策办公室工作，与马玉雯邂逅相见。当时的马玉雯已是县中学的一位老师，只身一人的未婚姑娘。
马玉雯父亲马林生在解放前国民党政府在该县的一位伪职人员，掩护过地下党同志，资助过不少经费。解放后进入县政府里面当一位贸易公司副经理。五七年反右运动中打成右派分子，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一九八O年初根据国家有关政策上访。他的平反材料初审不过关待复查，拖延了几个月。马玉雯得知江文在落实办工作，便到落实办找到他。江文听了马玉雯介绍他爸的犯错经过，告诉他要找一些证明材料作为确凿的旁证。在江文的帮助下，马林生找到了有力的证据，实事求是地进行平反，重新分配工作，领了一笔不菲的补偿金。马玉雯非常感谢江文的热心帮助，得知江文刚转业不久，还没成亲，向他表示爱慕之情。江文那时与现在妻子谈及婚事，谢绝了他的好意，他怕组织上对他有看法。直到江文结婚几年生下女儿后，马玉雯才与一位在县政府开车的男人结婚。几年后双双下海，到深圳去发展，赚到了几百万，开了一家大酒店，生意很好。江文从别人口里知道马玉雯发达了，名气很大。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向他帮助，何况当初人家有心嫁给他……
想不到今天突然来访。原来马玉雯回县参加同学聚会，打听到了江文的情况，闻知他处境破落，卖书稿借钱打发女儿出嫁，便油生爱怜之心，开着奔驰轿车做客。
“听说你下岗待业有几年了，靠政府每月发的生活费过日子，怎么不到深圳闯一闯，我手下缺人嘛！”马玉雯接过兰菊她妈的热茶，笑盈盈地问江文。
江文窘迫地嘲笑着：“我都几十岁，下岗了。现在大学生和年轻人都在找工作，谁要咱这把年纪的人。我是没文没武，谁稀罕你！”
“听说你有一部长篇小说手稿，我想拜读一下。”马玉雯从别人口里知道，江文的手稿抵押给钱路，作为借款，要他帮着脱手。
“那手稿曾寄到省出版社退稿后，说要补些情节，再考虑给予采用。还有一条路是自费出版。我花了半年时间修改后，准备再投稿。咳，碰着女儿出嫁，我请钱路代我找销路，有二万元的话我卖了它！”江文有些尴尬地说。卖书拿钱给女儿办事，他有点失礼。
“我有意跟你买手稿，十万元行不行？”玉雯微笑地说。
江文老婆眼睛睁大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江文平静地说：“你没见过手稿，十万元是不是拿我开心！”
“是的，十万元，我出的价。君子无戏言。这是我出了定金五万元。待下见到手稿后一笔成交！”马玉雯从坤包里掏出五扎人民币，又送给江文一只有二万的大红包说：“这是我参加你女儿婚礼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不行不行！”江文俩口子推塞着说：“你参加婚礼我已经很感动了，这钱我不给要！”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爸不在世了，如果他活着的话，也会报答。”马玉雯正色地说：“江文，你是好样的。嫂子跟着你过日子，无怨无悔，很难得。你在逆境缠身的处境下，拿起笔，向世人反映你所见所闻，不求暴富，值得我们学习。当初我认定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现在我仍然这么评价。许多人在改革开放的潮流里，跟着现实走，而你有自己做人的准则。好人有好报，这是天命！”
江文眼睛有些泪湿地说：“玉雯，这是做人的准则。我是无功不受禄，你这是玷污了我的名字。”
“不，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恩赐。收下吧，这是我家人的心意！”玉雯婉转地说。
当钱路夫妇出现在玉雯面前时，钱路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哎呀，马总，见到你十分高兴。看你这派头，越来越风光！”
“你也一样么！夫贵妻荣，听说组织上正在考察你为培养的对象呢！”马玉雯奉承地说。
“哪里哪里，那是空穴来风！”钱路谦虚地说。
开席时，马玉雯与钱路同一桌吃饭喝酒。
在县卫生局当财会股长的林民忠对马玉雯说：“玉雯，我看了县委的新闻报道，说你准备回家乡办一家电子厂，要招收员工几百人，这是为家乡人民造福啊！”
“是的，我正在筹建中。到时还得仗仰同学们的支持和捧场！”马玉雯客气地说。
钱路接住话茬说：“没问题，义不容辞。我干过企业这行，对办企业还有些见识，有事帮忙找我！”
“那谢谢钱局。”玉雯与钱路干杯。
钱路示意大伙站起来干杯，并说：“为美好的明天，干杯！”
江文夫妇陪伴新郎新娘向各位来宾敬酒，他俩激动地对大伙说：“想不到我这个下岗干部，大伙今天这么赏脸！”
玉雯意味深长地说：“你人缘好，为人正派，大家都敬重你。我说人生在世，要互相帮助，不要见钱财不要人格！”
“是呀，江文他们夫妻是一对五好家庭榜样，做人成功，是我们的楷模！”几个同学赞赏地说。
散席了，马玉雯找钱路说话，江文送上水果在陪场。
玉雯跟俩人拉起家常话说：“人生在世，谁不想风风光光过好日子。但是，事不由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天许多同学到江文家吃喜酒，也是一次人生聚会。我们那届高中同学，比较风光的没几个。许多人都在创业过日子。江文在学校读书时拔尖，在部队也表现很佳，转业回来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是，改革开放后，国营企业受到市场冲击，民企已经抢了饭碗。为了打发女儿出嫁，把他一辈子的心血书稿抵押。钱局，谢谢你帮江文借了二万元，现在我想帮江文把借款还了，把书稿拿回来！”
钱路脸色闪了一下，笑着说：“你也想当作家呀！”
“不，我想帮江文圆个作家梦。”玉雯坦诚地说。
“这事迟了一拍。”钱路正色地说着。“江文借钱时托我找人出卖书稿。现在是商品时代，一切都是讲究现实。前几天借钱给江文的朋友说他的生意急需资金运转，我想把书稿印刷成书在市场流通，把这借款及时还给朋友。”
“那好呀，谢谢你圆了江文的作家梦。”玉雯高兴地说。
“你听我说完吧。江文的名字出版，他没啥名气，恐怕难销售。我想个办法，以我的名出书。因为我想利用关系推销，在县里也能卖几千册。”钱路振振有词。
江文觉得头晕眼黑，有气无力地瘫下去。
“江文，你怎了？”玉雯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受了打击。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地说：“算了，米已成饭！”
玉雯盯住钱路，不客气地奚落说：“这么说，你摇身一变，欺名盗名，把江文的书稿变成你的作品。你同江文有协议吗？”
“我们是同学关系，信用为上，订什么协议？当初江文托我变卖的！”钱路满有介事地说。
“是呀，江文急着等钱用托你卖，价钱可以商量嘛，那书稿整整耗费了他五年多的时间。你应该帮他杀开一条血路，通过政府扶助，社会赞助，把他的作品推向市场。有人说，好的书籍能顶千军万马。再说，他从你手里才拿到钱没几天，何况是二个月为期限，你这么快就动手了。看来你是酒醉之翁不在酒。”玉雯气愤地指责。
“人家若是追债，以我名字写的借条，怎办？”钱路转守为攻，向玉雯发难。
“好办。”玉雯冷笑地说：“我给三万！”说完从坤包里掏出三扎钱。
“算了。”江文勉强阻止地说。
“不，这事还来得急，还有解救方法。书稿即使在出版社和印刷厂，还没有成形。只不过换上原著作者的大名。”
钱路见玉雯很懂行，说得在理。这事给玉雯搅黄了，他的名利双收之事变得无影无踪。心好像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他发麻。
在马玉雯的帮助下，一场书稿的风波扯平了。她掏钱为江文出书，一口气印了十万册。为了宣传江文的名气，她请了评论家和媒体在她那家大酒店举行首发式。果然这招不错，许多慕名的书迷排队购买，半年下来，赚了十几万，马玉雯把攒来的钱全部都给江文。
江文不肯接受，说：“我现在出名，已经托你的福，这钱算是你的投资收益吧。”
“哎，你见外了。谁叫咱是老同学了？钱路本来他有钱的，区区二万元，还不肯借给你。现在他倒霉了，纪委立案，检察院起诉，他犯了职务侵占罪和受贿罪，有一百多万的私人存款没法说明，等待他的是铁窗生活。你这部书写得不错，说出了黎民百姓的心声。谢谢你为社会贡献的精神食粮。”玉雯感触地说。
江文尝到了写书的甜头。在马玉雯的帮助下，一鼓作气地推出第二部长篇小说，他的名字又一次在文坛闪烁。
在广州、深圳、珠海等地的同乡会老板们，闻知家乡出了个作家，在马玉雯的引荐下，与江文共同投资准备拍一部连续电视剧，这事也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重视和支持。
在大力推介江文形象的研讨会上，江文谈起了文学坎坷的经历时，流动地说：“我能有今天的成功，离不开社会的支持和帮助，离不开我的同学马玉雯的慧眼相助。今后我要用手中的笔，为家乡为社会写出更好的作品！”
马玉雯谈出个人感想说：“做人，首先要有爱心。当一个作家，首先要负担社会的道义，歌颂真善美，揭露假丑恶。我祝江文在未来的文学创作上，有新的起点，在宣扬正义，歌颂祖国的明天继续努力！”
此刻，江文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道绚丽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