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对不起,这个世界很黄很暴力
2008。1。9
一个13岁的北京女孩,十几天前在中央电视台权威新闻节目《新闻联播》中现身,称上网查资料时弹出“很黄很暴力”的网页。小姑娘的无辜受害形象被用来证明网络视频管制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而这则新闻则被认为是为随即发布的《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管理规定》做预热。是一个叫作《召唤人肉搜索――XXX――很黄很暴力》的网络热贴,网友们迅速将小姑娘的详细情况公布出来。网友的恶意很快汇聚成狂欢式的语言暴力:准色情漫画、打油诗、恶搞贴,甚至有人直接写出了这样的令人发指的文字:“我们希望她跳楼!”“她就该死!”
本来是非分明,错在中央电视台,利用未成年人的无辜身份来完成其预设的道德谴责,先有断章取义之嫌、后有忽视未成年人权益之错。但是,由于网友的暴力讨伐搞错了对象,将怒气集中在出境小姑娘身上,让事情的是非变得复杂。一方面,小姑娘成为明显的受害者,即使她确实是配合“大人”们的要求说了谎,也不该遭受如此暴力的虐待。另一方面,网友放肆暴力施加在未成年人身上,成为明显邪恶一方,失去了原本可能的正义立场。这样一来,事情的焦点就转移到了“网络暴力”上,中央电视台对小姑娘所实施的事实暴力,反倒被弱化里。而且,网络暴力将民间言论分裂开,也丧失了集体讨伐的能力。
如果不是发展成为非理性非正义的泄愤,网友最初的怒气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根据网友们的常识,小姑娘很有可能是在说谎。根据一般人使用网络的常识,一般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不至于一打开网页就弹出“很黄很暴力”的页面来。根据中国人从小受教育的常识,我们很容易展开猜想,一个“连年市三好生、市优秀干部”是如何“听话”,听老师的话,听家长的话,听学校的话。根据中国人对教育机构的了解、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对中央电视台的了解,我们很容易展开猜想,整个程序里相关的成年人们都受宠若惊地配合中央电视台,要求自己心爱的学生以说谎“配合”。这些猜想毫无根据,是人们的现实经验让这些猜想具有说服力。网友为何要对一个小姑娘口中的五个字不依不绕,除了本来就对新颁布的网络管制的怀有强烈不满,还有就是,这一电视情景让人想起了自己非常熟悉的谎言链条,这个链条是人们心中长久的隐痛。
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小姑娘说的是谎话。我们希望她说的是真的,那么错误就在于,《新闻联播》试图以个别案例来代表普遍状况。
值得讨论的状况是,如果小姑娘确实说了谎,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件事。她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我们需要给她的是帮助,而不是谴责。如果我们相信小姑娘是受了“大人”们的唆使而说谎,那么她就不仅是《新闻联播》不专业的新闻处理的受害人,她还从一开始、从根本上,就是“听大人话”式教育制度和“央视光荣”式社会价值的受害者。
如果网友憎恨的是那个灌输她、唆使她甚至压迫她的整个系统,那么就应该明白她是这个系统的俘虏和傀儡,而不是这个系统的主谋或者代言人。假想一个成年人在某种事实胁迫下说谎,那都是可以谅解的;以正义为名的人至多可以告诉他,你有选择,你可以选择去承担压力说真话。而现在,是一个生活在成年人苛刻评价体系之下的小学四年级的小姑娘,她没有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和判断力,她没有能力抵御灌输、她没有能力抵抗压力――要求她诚实,可是我们的社会秩序和我们的教育制度可曾激励过诚实?要求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以圣女般的光明来抵抗整个系统的黑暗?更何况,一个小姑娘坚持不说谎,不能保证所有小姑娘坚持不说谎,总能找到一个小姑娘顶不住压力在镜头面前说谎。
在被堕落的社会价值毒害、被暴力的教育制度残害、被无耻的宣传体系利用之后,小姑娘的悲剧还没有结束,她又不幸地沦为这个压抑的社会中随时爆发的网络暴民的泄愤目标,一些网民显出下流、无耻和恶心的嘴脸,让任何有良知尚存的人都感到无法容忍。在这一连串的受害过程中,一直到最残忍最可耻的最后一步,才有人站出来为小姑娘辩护,试图保护她。而在此之前,在一切残忍的罪行发生之前,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和其他无数未成年人一样,暴露在、生长在一个潜伏着恶意的环境里,甚至没有人意识到那些恶意的存在。现在,在这个彻底的受害者面前,这个社会应该感到无地自容,不知道谁还能有颜面站出来对她说一句,小姑娘,对不起,这个世界很黄很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