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迷信 让一个小偷考进了大学
工作六年后，我终于在县城买了属于自己的套房，终于告别了“居不易”的年代。
我和妻都是中学教师，工资并不高，加起来还不到三字头，但我们已经很知足。想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的父母，我们更加深切地感到：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我们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幸福。
每当我泡起一杯普洱，拿起一张《南方周末》，靠在太师椅上慢慢扫描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当年的那场迷信。而正是这场迷信，把我这个曾经的小偷，直接送进了大学，彻底地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
时间倒流到１９９６年的那个冬天，那时的我正读初三第一个学期。直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的我，虽有学生的身份，但绝没有半点学生的行为，而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混世魔王”，更是一个人人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小偷。
那时的我，回校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十天，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敢保证。我最经常出没的地方，无非是那些比较方便偷鸡摸狗的所在。说到这里，相信大家早已知道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了。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交待清楚，其实我并非天生就是一个小偷，而是因为那时家里实在太穷，有时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就把人家的鸡顺手“牵”了。古人云“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的确是有点道理。说到偷鸡，我还是有一手拿手绝活的。但凡我要偷鸡的时候，我都会摸出我的独门暗器――米，一把用米酒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米，只要我这把米一洒出去，所有贪吃的鸡都无一幸免的中招――它们马上醉得一塌糊涂，如此一来，我顺手把它们牵走时根本不会发出半点声音。说到偷狗，道理其实跟偷鸡差不多，基本上都是使用“祸从口入”这四字真言。除了偷鸡摸狗外，我还喜欢偷邻居的木菠萝。当然，说到偷菠萝，我也是有一手的。偷菠萝的时候，我经常是扛着一把比较长的禾草叉到处逛，如果看见哪家的菠萝可以吃了，就用那禾草叉向上一叉，再用力一扭，然后那菠萝就开始跟菠萝树告别了，再接着我就扛着那禾草叉开溜了。据总结，用禾草叉来偷菠萝几乎万无一失，因为它有两个好处：一是偷菠萝方便；二是逃走时更方便，人家看见你那么长的禾草叉根本就不敢追来。
因为上面所说的斑斑劣迹，在我的那个小村子里，我可谓是臭名昭著，凡是大人小孩见到我都远远的绕道走，谁都不敢也不愿意接近我这个毒瘤，全村人都对我绝望了，包括我的兄弟姐妹，差点连我的父母都不愿意见到我了。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也会偶尔良心发现，于是便狠狠地掴自己两巴掌，但我知道，我已没回头路可走，因为我的名字已经比秦桧还臭了――尽管我小学时曾拿了不知多少个“三好学生”。
地球每天都在转，而我每天都在堕落，眼看我的这一辈子就要完了。
但上天还算比较照顾我，我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那一天，因为村里新建的那座庙要“入神”（相当于进宅），所以请了一个神婆来大搞迷信――给每家每户“看花”（意即问神）。直到现在，我的那条小村还是迷信盛行，动不动就是“看花”。那天，我当然也在旁边凑热闹，如此盛事，岂能错过？说到那神婆，还如假包换的神了，只见她给每户“看花”时，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该户近几日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甚至可以精确到三天之内。比如说，三婆的媳妇三天前生了一个缺嘴的女婴，六姑的儿子五天前偷了人家两只鸭，老柴跟他的媳妇爬灰，这些就连村里很多人都尚未知晓的事，都让她给十分精确地曝了光。如此一来，村民对那个神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人人都把她奉若神明。于是，大家把她围成一团，人人抢着请她“看花”。
因为我母亲向来与世无争，所以等到那神婆给我们家“看花”时，已是最后一个。只见那神婆嘴里念念有词了一会后，开始对母亲煞有介事地说：“听准了――你有四个儿女，大儿子聪明绝顶，但嗜赌如命，”她的话还没说完，村人已发出惊叹之声，“啊，准得不得了！”我大哥的确从小就是个赌徒，到现在还是一样。“别吵，还没说完呢！”母亲摆手让大家静了下来。“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大儿子将来还是大有财路的。”母亲听到这里，顿时眉开眼笑，接着问：“二儿子呢？”神婆眯着眼，摇头晃脑了一会，接着说：“二儿子嘛，劳碌之命，小学文化，一生苦力，但总算安稳。”众人又啧了一声，那时我二哥已经出去干泥水活了，刚好是读了个小学。母亲点了点头，“嗯――三儿子呢？”母亲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群突然静了下来。终于说到我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远了几步，好像神婆接下来说的话跟我完全无关似的，但其实我的耳朵竖得长长的，毕竟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我也不例外。
大家都静静地等着，等着那神婆开口。
但那神婆左掐右算一番之后，就是不开口。你看她一会摇摇头，一会又点点头，好像心里有两股敌人正在决战似的。众人的心也随着那神婆的表情在不断地阴晴不定。过了良久，神婆终于开口了，只见她不容置疑地对我母亲说：“你必须加钱我才说下去！”母亲说：“为什么好好地突然要加钱？”“好命当然要加钱，你怎么样连这个常识都没有？”此语一出，众人大惊，我也大惊。母亲突然激动起来，“加钱加钱，多少都加，你赶快说下去。”“好！你们大家听好了――此子必是你们村里的第一个状元！”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状元？”“状元，就是说，他将成为你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本科生！”“简直不可想像，怎么可能？神婆你不会搞错了吧？他经常偷鸡摸狗的！”有些村民开始激动得嚷了起来。连我都觉得这个玩笑开大了，怎么可能？看来神婆还没有看过我上学期的家庭报告书：语文７分，数学８分，英语０分……
“朱元璋没当皇帝之前还偷牛呢，大家又怎么看！？”神婆慢条斯理的样子有点像百家讲坛中的国学大师，“你们给我听着：不出四年，此子必定考上大学，而且还是本科！如果不是这样，四年后，大家尽可来砸我的招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也只好七分相信三分怀疑了。现在回头想想，我是２０００年上的本科，正好是四年后，当然这是后话。
那一天过后，大家见到我的时候，都不再叫我鸡贼了，而是一口一个“状元”地叫。说来也怪，我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套句成语来说，我开始脱胎换骨了。我不再偷鸡摸狗，我开始爱上学习了。而且我学习的劲头大大超过之前偷鸡摸狗的动力。半年后，我终于考上了电白县的重点中学――电海中学。又三年后，我考进了湛江师范学院，虽然只是省本，但好歹也算是个本科。再之后，我成了一名人民教师，虽然日子清苦，但苦中有乐。总的来说，我还是比较满意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的。
一直以来，我心底都深藏着一个谜团――难道那神婆的话是真的吗？如果不是真的，我又怎么会从一个偷鸡摸狗的“混世魔王”变成一个大学生呢？时光消逝，但这个谜团却不能随风而去，反而日益从我的心底深处浮了上来。特别是当我成了一介人民教师之后，我更加迫切地想解开这个谜团，因为我虽然相信人生有命运的成分，但我无论如何还是有点怀疑，怀疑那天那个神婆的未卜先知。但十多年来，这个谜团依然成谜。
然而，再难的谜语，也终有被人解开的时候。
几天前，我跟母亲闲聊的时候，随口牢骚了几句，“现在年代不同了，学生一年比一年难教……”母亲微微一笑，“你当年不是也特难教吗？还不一样给我培养成材了？”我一愣，“给你培养成材了？我是你生出来的不假，但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怎么个培养法？”母亲还是微笑着，“还记得当年的那个神婆吧？”“怎么会不记得？如果不是她说我是状元，我也没动力考上大学。咦，你怎么会突然说到她？”“她是我年轻时的闺中密友，后来嫁到几十里外去了。”母亲淡淡地笑着。母亲的这句话犹如惊雷，在一刹那间把我轰醒了，“你是说，当年神婆说的那些话跟你有关系？”“是我教她这样说的。”我突然感到眼角有点湿。
我错了。原来母亲才是一个成功的人民教师，她虽不识字，但她的爱心足以编成这世上最伟大的教材。
工作六年后，我终于在县城买了属于自己的套房，终于告别了“居不易”的年代。
我和妻都是中学教师，工资并不高，加起来还不到三字头，但我们已经很知足。想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的父母，我们更加深切地感到：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我们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幸福。
每当我泡起一杯普洱，拿起一张《南方周末》，靠在太师椅上慢慢扫描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当年的那场迷信。而正是这场迷信，把我这个曾经的小偷，直接送进了大学，彻底地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
时间倒流到１９９６年的那个冬天，那时的我正读初三第一个学期。直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的我，虽有学生的身份，但绝没有半点学生的行为，而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混世魔王”，更是一个人人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小偷。
那时的我，回校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十天，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敢保证。我最经常出没的地方，无非是那些比较方便偷鸡摸狗的所在。说到这里，相信大家早已知道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了。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交待清楚，其实我并非天生就是一个小偷，而是因为那时家里实在太穷，有时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就把人家的鸡顺手“牵”了。古人云“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的确是有点道理。说到偷鸡，我还是有一手拿手绝活的。但凡我要偷鸡的时候，我都会摸出我的独门暗器――米，一把用米酒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米，只要我这把米一洒出去，所有贪吃的鸡都无一幸免的中招――它们马上醉得一塌糊涂，如此一来，我顺手把它们牵走时根本不会发出半点声音。说到偷狗，道理其实跟偷鸡差不多，基本上都是使用“祸从口入”这四字真言。除了偷鸡摸狗外，我还喜欢偷邻居的木菠萝。当然，说到偷菠萝，我也是有一手的。偷菠萝的时候，我经常是扛着一把比较长的禾草叉到处逛，如果看见哪家的菠萝可以吃了，就用那禾草叉向上一叉，再用力一扭，然后那菠萝就开始跟菠萝树告别了，再接着我就扛着那禾草叉开溜了。据总结，用禾草叉来偷菠萝几乎万无一失，因为它有两个好处：一是偷菠萝方便；二是逃走时更方便，人家看见你那么长的禾草叉根本就不敢追来。
因为上面所说的斑斑劣迹，在我的那个小村子里，我可谓是臭名昭著，凡是大人小孩见到我都远远的绕道走，谁都不敢也不愿意接近我这个毒瘤，全村人都对我绝望了，包括我的兄弟姐妹，差点连我的父母都不愿意见到我了。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也会偶尔良心发现，于是便狠狠地掴自己两巴掌，但我知道，我已没回头路可走，因为我的名字已经比秦桧还臭了――尽管我小学时曾拿了不知多少个“三好学生”。
地球每天都在转，而我每天都在堕落，眼看我的这一辈子就要完了。
但上天还算比较照顾我，我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那一天，因为村里新建的那座庙要“入神”（相当于进宅），所以请了一个神婆来大搞迷信――给每家每户“看花”（意即问神）。直到现在，我的那条小村还是迷信盛行，动不动就是“看花”。那天，我当然也在旁边凑热闹，如此盛事，岂能错过？说到那神婆，还如假包换的神了，只见她给每户“看花”时，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该户近几日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甚至可以精确到三天之内。比如说，三婆的媳妇三天前生了一个缺嘴的女婴，六姑的儿子五天前偷了人家两只鸭，老柴跟他的媳妇爬灰，这些就连村里很多人都尚未知晓的事，都让她给十分精确地曝了光。如此一来，村民对那个神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人人都把她奉若神明。于是，大家把她围成一团，人人抢着请她“看花”。
因为我母亲向来与世无争，所以等到那神婆给我们家“看花”时，已是最后一个。只见那神婆嘴里念念有词了一会后，开始对母亲煞有介事地说：“听准了――你有四个儿女，大儿子聪明绝顶，但嗜赌如命，”她的话还没说完，村人已发出惊叹之声，“啊，准得不得了！”我大哥的确从小就是个赌徒，到现在还是一样。“别吵，还没说完呢！”母亲摆手让大家静了下来。“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大儿子将来还是大有财路的。”母亲听到这里，顿时眉开眼笑，接着问：“二儿子呢？”神婆眯着眼，摇头晃脑了一会，接着说：“二儿子嘛，劳碌之命，小学文化，一生苦力，但总算安稳。”众人又啧了一声，那时我二哥已经出去干泥水活了，刚好是读了个小学。母亲点了点头，“嗯――三儿子呢？”母亲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群突然静了下来。终于说到我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远了几步，好像神婆接下来说的话跟我完全无关似的，但其实我的耳朵竖得长长的，毕竟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我也不例外。
大家都静静地等着，等着那神婆开口。
但那神婆左掐右算一番之后，就是不开口。你看她一会摇摇头，一会又点点头，好像心里有两股敌人正在决战似的。众人的心也随着那神婆的表情在不断地阴晴不定。过了良久，神婆终于开口了，只见她不容置疑地对我母亲说：“你必须加钱我才说下去！”母亲说：“为什么好好地突然要加钱？”“好命当然要加钱，你怎么样连这个常识都没有？”此语一出，众人大惊，我也大惊。母亲突然激动起来，“加钱加钱，多少都加，你赶快说下去。”“好！你们大家听好了――此子必是你们村里的第一个状元！”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状元？”“状元，就是说，他将成为你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本科生！”“简直不可想像，怎么可能？神婆你不会搞错了吧？他经常偷鸡摸狗的！”有些村民开始激动得嚷了起来。连我都觉得这个玩笑开大了，怎么可能？看来神婆还没有看过我上学期的家庭报告书：语文７分，数学８分，英语０分……
“朱元璋没当皇帝之前还偷牛呢，大家又怎么看！？”神婆慢条斯理的样子有点像百家讲坛中的国学大师，“你们给我听着：不出四年，此子必定考上大学，而且还是本科！如果不是这样，四年后，大家尽可来砸我的招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也只好七分相信三分怀疑了。现在回头想想，我是２０００年上的本科，正好是四年后，当然这是后话。
那一天过后，大家见到我的时候，都不再叫我鸡贼了，而是一口一个“状元”地叫。说来也怪，我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套句成语来说，我开始脱胎换骨了。我不再偷鸡摸狗，我开始爱上学习了。而且我学习的劲头大大超过之前偷鸡摸狗的动力。半年后，我终于考上了电白县的重点中学――电海中学。又三年后，我考进了湛江师范学院，虽然只是省本，但好歹也算是个本科。再之后，我成了一名人民教师，虽然日子清苦，但苦中有乐。总的来说，我还是比较满意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的。
一直以来，我心底都深藏着一个谜团――难道那神婆的话是真的吗？如果不是真的，我又怎么会从一个偷鸡摸狗的“混世魔王”变成一个大学生呢？时光消逝，但这个谜团却不能随风而去，反而日益从我的心底深处浮了上来。特别是当我成了一介人民教师之后，我更加迫切地想解开这个谜团，因为我虽然相信人生有命运的成分，但我无论如何还是有点怀疑，怀疑那天那个神婆的未卜先知。但十多年来，这个谜团依然成谜。
然而，再难的谜语，也终有被人解开的时候。
几天前，我跟母亲闲聊的时候，随口牢骚了几句，“现在年代不同了，学生一年比一年难教……”母亲微微一笑，“你当年不是也特难教吗？还不一样给我培养成材了？”我一愣，“给你培养成材了？我是你生出来的不假，但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怎么个培养法？”母亲还是微笑着，“还记得当年的那个神婆吧？”“怎么会不记得？如果不是她说我是状元，我也没动力考上大学。咦，你怎么会突然说到她？”“她是我年轻时的闺中密友，后来嫁到几十里外去了。”母亲淡淡地笑着。母亲的这句话犹如惊雷，在一刹那间把我轰醒了，“你是说，当年神婆说的那些话跟你有关系？”“是我教她这样说的。”我突然感到眼角有点湿。
我错了。原来母亲才是一个成功的人民教师，她虽不识字，但她的爱心足以编成这世上最伟大的教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