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坛网址:https://db2.mom(可微信分享)、https://0668.es、https://0668.cc(全加密访问)

文明的力量:从乡愁到美丽岛  龙应台 (4人在浏览)

飘落的黄叶

论坛荣誉主席
注册
2008-11-24
帖子
9,250
反馈评分
70
点数
71
我们的“中国梦”

接到电话,希望我谈谈“中国梦”,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还有中国梦吗?”

沉静下来思索,1952年生在台湾的我,还有我前后几代人,还真的是在“中国梦”里长大的,我的第一个中国梦是什么呢?

我们上幼儿园时,就已经穿着军人的制服、带着木制的步枪去杀“共匪”了,口里唱着歌。当年所有的孩子都会唱的那首歌,叫作“反攻大陆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陆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陆去

大陆是我们的国土大陆是我们的疆域

我们的国土我们的疆域

不能让共匪尽着盘据 不能让俄寇尽着欺侮

我们要反攻回去我们要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反攻回去

把大陆收复把大陆收复

这不是一种“中国梦”吗?这个梦其实持续了蛮久,它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图腾,也被人们真诚地相信。

仓皇的五十年代进入六十年代,“中国梦”持续地深化。余光中那首《乡愁四韵》传诵一时: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那酒一样的长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那血一样的海棠红

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1949年,近两百万人突然之间被残酷的内战连根拔起,丢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甚至很多人没有听说过的海岛上。在战火中离乡背井,颠沛流离到了岛上的人,思乡之情刻骨铭心,也是无比真诚的。那份对中华故土的魂牵梦绕,不是“中国梦”吗?



梦的基座是价值观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种“悲愤”的情结中挣扎着,我这代人在他们乡愁的国家想象中成长。但是支撑着这个巨大的国家想象下面,有一个基座,垫着你、支撑着你,那个基座就是价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么?台湾所有的小学,你一进校门,当头就是四个大字:“礼义廉耻”。(见图①)进入教室,简朴的教室里面,墙壁上也有四个大字:“礼义廉耻”。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万的“格言”里找出那个最最基本的价值的基座,大概就是这四个字。







小的时候跟大陆一样,四周都是标语,只是内容跟大陆的标语不一样。最常见到的就是小学里对孩子的解释:

礼,规规矩矩的态度。

义,正正当当的行为。

廉,清清白白的辨别。

耻,切切实实的觉悟。

上了初中,会读文言文了,另一番解释就来了: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管子・牧民篇“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顾炎武“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这些价值在我们小小的心灵有极深的烙印。

2006年台北上百万的“红衫军”包围“总统府”要求陈水扁下台,台北的夜空飘着大气球,一个一个气球上面分别写着大字:“礼”,“义”,“廉”,“耻”。我到广场上去,抬头乍看这四个字,感觉好像是全台湾的人来到这广场上来开小学同学会了。看着那四个字,每个人心领神会,心中清晰知道,我们在乎的是什么。

除了价值基座,还有一个基本的“态度”。我们年纪非常小,可是被教得当年志气非常大,小小年纪就已经被教导,把自己看成“士”,“士农工商”的“士”,10岁的孩子都觉得自己将来就是那个“士”。“士”,是干什么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篇

我初中一年级的国文老师叫林弘毅,数学老师叫陈弘毅。同时期大陆很多孩子可能叫“爱国”、“建国”,我们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们都是要“弘毅”的。

对自己要期许为“士”,对国家,态度就是“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置个人生死于度外”。这是蒋介石的名言,我们要背诵。十一二岁的孩子背诵的就是这样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为国家去死嘛。

然而在“国家”之上,还有一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对13岁的孩子也有这样的期待,气魄大得有点吓人。饶有深意的是,虽然说以国家至上,但是事实上张载所说的是,在“国家”之上还有“天地”,还有“生民”,它其实又修正了国家至上的秩序,因为“天地”跟“生民”比国家还大。

14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到“国语”,“国语”是两千多年前的经典了,其中一篇让我心里很震动: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最后一句,简单几个字,却雷霆万钧,给十四岁的我,深深的震撼。

就是这个价值系统,形成一个强固的基座,撑起一个“中华大梦”。



我是谁?

这个中国梦在1970年代出现了质变。

1971年“中华民国”被迫退出联合国,台湾人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可是,最坏的还没到,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断交,这个“中”指的是当时的“中华民国”,也就是台美断交,中美建交。长期被视为“保护伞”的美国撤了,给台湾人非常大的震撼,觉得风雨飘摇,这个岛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而强敌当前的恐惧之下,救亡图存的情感反而更强烈,也就在这个背景下,原来那个中国梦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强化了,因为危机感带来更深更强的,要求团结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陆人很熟悉的《龙的传人》,是在那样的悲愤伤感的背景下写成的。这首歌人人传唱,但是1983年,创作者“投匪”了,歌,在台湾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陆传唱起来,情境一变,歌的意涵又有了转换。

你们是否知道余光中《乡愁》诗里所说的“海棠红”是什么意思?

我们从小长大,那个“中国梦”的形状,也就是“中华民国”的地图,包含外蒙古,正是“海棠叶”的形状。习惯了这样的图腾,开始看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前面好几年,我都还有种奇怪的错觉,以为,哎呀,这中国地图是不是画错了?

1970年代整个国际情势的改变,台湾的“中国梦”开始有分歧。对于一部分人而言,那个“海棠”中国梦还真诚地持续着,可是对于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样了。

梦,跟着身边眼前的现实,是会变化的,1949年被连根拔起丢到海岛上的一些人,我的父母辈,这时已经在台湾生活了30年,孩子也生在台湾了――这海岛曾是自己的“异乡”却是孩子的“故乡”了,随着时间推移,无形之中对脚下所踩的土地产生了具体而实在的情感。所以,你们知道余光中先生写的那首《乡愁》,却可能不会知道他在1972年的时候创作了另外一首诗,诗歌礼赞的,是台湾南部屏东海边一个小镇,叫枋寮:

车过枋寮

雨落在屏东的甘蔗田里

甜甜的甘蔗 甜甜的雨

从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举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长途车驶过青青的平原

检阅牧神青青的仪队

雨落在屏东的西瓜田里

甜甜的西瓜 甜甜的雨

从此地到海岸 一大张河床孵出

多少西瓜,多少圆浑的希望

余先生这首诗,有“中国梦”转换的象征意义。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还有一首我称之为“里程碑”的歌,叫《美丽岛》。

一位淡江大学的年轻人,李双泽,跟很多台湾年轻人一样,1970年代发现台湾不能代表中国,而且逐渐被国际推到边缘,在危机感和孤独感中,年轻人开始检视自己:为什么我们从小被教要爱长江、爱黄河、歌颂长城的伟大――那都是我眼睛从来没见过,脚板从来没踩过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边,怎么就从来不唱淡水河,怎么我们就不知道自己村子里头小山小河的名字?台湾也不是没有大江大海呀?

青年人开始推动“唱我们的歌”,开始写歌。那个“中国梦”显得那么虚无飘渺,是不是该看看脚下踩的泥土是什么样?他写了《美丽岛》,改编于一首诗,一下子就流行起来,大家都喜欢唱。《美丽岛》真的是代表了从中国梦慢慢地转型到“站在这片泥土上看见什么、想什么”的里程碑:

我们摇篮的美丽岛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骄傲的祖先正视着正视着我们的脚步

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

荜路蓝缕以启山林

婆娑无边的太平洋怀抱着自由的土地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照耀着高山和田园

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

荜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

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

1975年,我23岁,到美国去读书,每天泡在图书馆里,从早上8点到晚上半夜踩着雪光回到家,除了功课之外就有机会去读一些中国近代史的书,第一次读到国共内战的部分,第一次知道1927年清党时的杀戮,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么多都是被操纵的谎言,这是一个很大的震撼。10年之后写《野火集》,去“腐蚀”那个谎言。

1979年,我个人的“中国梦”也起了质变。在中国梦笼罩的台湾,我们是讲“祖籍”的。也就是说,任何人问,龙应台你是哪里人,我理所当然的回答就是:“我是湖南人。”

这么一路做“湖南人”做了几十年,到1979年,中国大陆开放了,我终于在纽约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共匪”站在我面前,这个人刚刚从湖南出来,一口浓重的湖南腔。在这个历史的场合上,有人冲着他问“你是哪里人”,他就说“我是湖南人”,问话者接着就回头问我“你是哪里人”――你说我该说什么?

我不会说湖南话,没有去过湖南,对湖南一无所知,老乡站在面前,我登时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一辈子的那个中国梦突然就把我懵在那儿了,这是1979年一个非常大的震撼――原来啊,我是台湾人。



一起做梦,一起上课

从海棠叶的大中国梦慢慢地过渡到台湾人脚踩着泥土的小小的台湾梦,人民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问“我是谁”。80年代以后,台湾两千多万人走向了转型,自我感觉就是越来越小,什么事情都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做。所以,台湾人就一块儿从大梦慢慢转到小梦的路上来了,开始一起上80年代的民主大课。这个民主课程上得有够辛苦。

《美丽岛》这首歌,在1979变成党外异议人士的杂志名字,集结反对势力。1979年12月10日,国民党对反对者采取大逮捕,大审判。面临巨大的挑战,国民党决定审判公开,这是审判庭上的一张照片(见图②):







你们认得其中任何一个人吗?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开心的,是施明德,他被判处无期徒刑。施明德右手边的女子是陈菊,今天的高雄市长,左手边是吕秀莲,上一任的“副总统”。

我想用这张图片来表达80年代台湾人慢慢地脚踩泥土重建梦想和希望的过程。如果把过去的发展切出一个30年的时间切片来看,刚好看到一个完整的过程,用这张图片来代表。这图里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叛乱犯,包括施明德、吕秀莲、陈菊等等,她们俩分别被判12年徒刑;第二种是英雄,在那个恐怖的时代,敢做这些政治犯辩护律师的人,包括陈水扁、谢长廷、苏贞昌等等;第三类是掌权者,当时的“总统”是蒋经国先生,新闻局长是宋楚瑜先生。从这些名字你就看出,在30年的切片里,政治犯变成了掌权者,掌权者变成了反对者,而当时得尽掌声以及人们期待的,以道德作为注册商标的那些英雄们变成了什么?其中一部分人变成了道德彻底破产的贪污嫌疑犯。

这个转变够不够大?亲眼目睹这样一个切肤痛苦的过程,你或许对台湾民主的所谓“乱”有新的理解。它所有的“乱”,在我个人眼中看来,都是民主的必修课;它所有的“跌倒”都是必须的实践,因为只有真正跌倒了,你才真正地知道,要怎么再站起来,跌倒本身就是一种考试。所以,容许我这样说:台湾民主的“乱”,不是乱,它是必上的课。

表面上台湾被撕裂得很严重,但不要被这个表面骗了。回到基座上的价值观来看,从前的中国梦慢慢被抛弃了,逐渐发展为台湾的小梦,然后一起上非常艰辛、痛苦的民主课,然而台湾不管是蓝是绿,其实有一个非常结实的共识,比如说:

国家是会说谎的;

掌权者是会腐败的;

反对者是会堕落的;

政治权力不是唯一的压迫来源,资本也可能一样的压迫。

而正因为权力的侵蚀无所不在,所以个人的权利,比如言论的自由,是每个人都要随时随地、寸土必争、绝不退让的。

这是大多数台湾人的共识。你所看到的争议、吵架、“立法院”打架,其实都是站在这个基础上的。这个基础,是以共同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



我有中国梦吗?

回到今天中国梦的主题,可能有很多台湾人会跳起来说:中国不是我的梦,我的梦里没有中国。但是,你如果问龙应台有没有中国梦,我会先问你那个中国梦的“中国”指的是什么?如果你说的“中国”指的是这块土地上的人,这个社会,我怎么会没有梦呢?别说这片美丽的土地是我挚爱的父亲、母亲永远的故乡,这个地方的好跟坏,对于台湾有那么大的影响,这个地方的福与祸,会牵动整个人类社区的未来,我怎么会没有中国梦呢?

今天是八一建军节,那我们就从“大国崛起”这个词说起吧。我倒是很愿意看到中国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来崛起的。

如何衡量文明?我愿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难。看一个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这个城市怎样对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对于残障者的服务做到什么地步,它对鳏寡孤独的照顾到什么程度,我看这个城市怎样对待所谓的盲流民工,对我而言,这是非常具体的文明的尺度。

一个国家文明到哪里,我看这个国家怎么对待外来移民,怎么对待它的少数族群。我观察这个国家的多数如何对待它的少数。

谁在乎“大国崛起”?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刚才我所说的文明刻度――你这大国怎么对待你的弱势与少数,你怎么包容不同意见,这,才是我在乎的。

我的父亲15岁那年,用一根扁担、两个竹篓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车站前买蔬菜,准备挑回山上。刚巧国民党在招宪兵学生队,这个少年当下就做了决定:他放下扁担就跟着军队走了。我的父亲是1919年出生,2004年,我捧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龙家院的山沟沟,乡亲点起一路的鞭炮迎接这个离家七十年、颠沛流离一生的游子回家,在家祭时, 我听到一个长辈用最古老的楚国乡音唱出凄切的挽歌。一直忍着眼泪的我,那时再也忍不住了。楚国乡音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父亲一辈子是怎么被迫脱离了他自己的文化,过着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着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地感觉到这个七十年之后以骨灰回来的少年经历了怎样的中国的现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长大的母亲,是如何地一生怀念那条清澈见鱼的江水。

所以,请相信我对中国的希望是真诚的。我深深盼望见到的,是一个用文明尺度来检验自己的中国,这样的中国,因为自信,所以开阔;因为开阔,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韧、更长远。当它文明的力量柔韧长远的时候,它对整个人类的和平都会有关键的贡献。



(2010年8月1日于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演讲录,内文有删节。)
 
龙应台北大演讲吁文明掘起

安同



龙应台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演讲,以《文明的力量――从乡愁到美丽岛》樘猓揭示台湾「中国梦」的破灭与嬗变、及民主化的艰辛v程,期待中国大陆也以文明的力量掘起。

八月一日下午,北京烈日当头。可以容纳一千八百人的北京大学百年讲堂座无虚席。

舞台右侧一角,一袭白衣的龙应台用字正腔圆的国语开场:「第一次接到(《南方L末》)电话,希望我谈谈『中国梦』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千枚飞弹对饰壹遥我哪里还有中国梦啊?』」

台下笑声一片,接著是泪水,檎獯窝萁驳哪训茫樗提及的颠沛流离到台湾的同胞,也樗讲出了许多大陆人想说而不敢说的真话。

前一天下午,同样的地方,《南方L末》将「二零一零中国梦践行者」奖杯颁给了龙应台,在接受大陆艺术家陈丹青提问时,她的每句话都让现场观捏了一把冷汗。她说:「我的一个梦想,就是这个国家,能够不再有不能出版的书,不能上映的电影。」

掌声空前,陈丹青对著镜头调侃说:「东方卫视还是把这段删掉吧。」

在七位践行者中,龙应台是唯一来自台湾的,只要看过她作品的人,都一定很认同这段她被致敬的理由:龙应台先生的作品具有柔韧的硬度,感恩的力量和思考的锋芒,她在完成自己梦想的同时,持续关切著弱小者的梦想,其文字不动声色地传扬著普遍性的价值。

柔韧的硬度,依然贯穿演讲始终,主题说的是《文明的力量――从乡愁到美丽岛》。能够到「共匪」统治的土地上公开演讲,她一度难以置信。但也不改批判本色,只是不再像当年批判国民党那样针尖对麦芒,而是幽默地含沙射影:昨天在北京怎N也搜不到这张美丽岛审判的照片,一搜就跳出一个提示:「此网页已不存在」,我真想把它拍下来;很想跟大家合影签名,但是很抱歉,北大给我的时间有限,不然就要断水断电……

进场时,很多人捧著龙应台的书愕剿面前请她签名,都被工作人员一一挡了回去,她没有作声,只是微笑,起身,鞠躬致歉。

真正让听动容的是一首首熟悉而陌生的歌曲――《反攻大陆》、《乡愁四韵》、《车过枋寮》、《龙的传人》、《美丽岛》,龙应台试图用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台湾歌曲演变,告诉大陆听:台湾人的中国梦如何在被世界抛弃的孤独中越变越小。

罗大佑演唱的余光中诗歌《乡愁四韵》在大陆传颂最广,现场很多人都跟著哼唱起来:「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那血一样的海棠红,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

龙应台问台下的听:「你们知道海棠红是什N意思吗?」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地图,龙应台说,「这就是海棠红,是中华民国的地图」。台下掌声响起,惊叹连连。印象中的雄鸡怎N多了好一大块?原来那是外蒙古。她开始讲述上一代的中国梦:

「一九四九年,近两百万人突然之间被残酷的内战连根拔起,丢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甚至很多人没有听说过的海岛上。在战火中离乡背井,颠沛流离到了岛上的人,思乡之情刻骨铭心,也是无比真诚的。那份对中华故土的魂牵梦绕,不是『中国梦』吗t」

龙应台祖籍湖南衡阳,她说她的父亲十五岁走出衡山参加了国军,母亲则是在浙江新安江畔长大: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种『悲愤』的情结中挣扎著,我这代人在他们乡愁的国家想像中成长。但是支撑著这个巨大国家的想像下面,有一个基座,垫著你、支撑著你,那个基座就是价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N?台湾所有的小学,你一进校门门当头就是四个大字:『礼义廉耻』。进入教室,简朴的教室里面,墙壁上也有四个大字:『礼义廉耻』。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万的『格言』里找出那个最最基本的价值的基座,大概就是这四个字。」

她引述《论语泰伯篇》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指出「士」在中国的价值和意义:

「我初中一年级的国文老师叫林弘毅,数学老师叫陈弘毅。同时期大陆很多孩子可能叫『爱国』、『建国』,我们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们都是要『弘毅』的。

对自己要期许椤菏俊唬对国家,态度就是『以国家兴亡榧喝危置个人生死於度外』。这是蒋介石的名言,我们要背诵。十一、十二岁的孩子背诵的就是这样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楣家去死嘛。」

不过,龙应台紧接著指出,在「国家」之上还有一句:

「樘斓亓⑿模樯民立命,橥圣继绝学,橥蚴揽太平。(张载)

饶有深意的是,虽说以国家至上,但是事实上张载所说的是,在『国家』之上还有『天地』,还有『生民』,它其实修正了国家至上的秩序,因 『天地』跟『生民』比国家还大。」

龙应台说,就是这个价值系统,形成一个强固的基座,撑起一个「中华大梦」,但这个中国梦在一九七零年代出现了质变。:

「一九七一年中华民国被迫退出联合国,台湾人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可是,最坏的还没到,一九七九年一月一号,中美正式断交,这个『中』指的是当时的中华民国,也就是台美断交,中美建交。长期被视椤罕;ど 坏拿拦撤了,给台湾人非常大的震撼,觉得风雨飘摇,这个岛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而强敌当前的恐惧之下,救亡图存的情感反而更强烈,也就在这个背景下,原来那个中国梦对於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强化了,因槲;感带来更深更强的,要求团结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陆人很熟悉的《龙的传人》,是在那样的悲愤伤感的背景下写成的。这首歌人人传唱,但是一九八三年,创作者侯德健『投匪』了,歌,在台湾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陆传唱起来,情境一变,歌的意涵又有了转换。

七十年代整个国际情势的改变,台湾的『中国梦』开始有分歧。对於一部分人而言,那个『海棠』中国梦还真诚地持续著,可是对於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样了。」

龙应台认椋在台湾的中国梦开始转换时,有一首「里程碑」式的歌――《美丽岛》:

「李双泽,跟很多台湾年轻人一样,一九七零年代发现台湾不能代表中国,而且逐渐被国际推到边缘,在危机感和孤独感中,年轻人开始检视自己:槭颤N我们从小被教要爱长江、爱黄河、歌颂长城的伟大――那都是我眼睛从来没见过,脚板从来没踩过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边,怎N就从来不唱淡水河,怎N我们就不知道自己村子里头小山小河的名字?台湾也不是没有大江大海呀?」



台湾里程碑式歌曲

「青年人开始推动『唱我们的歌』,开始写歌。那个『中国梦』显得那N虚无飘渺,是不是该看看脚下踩的泥土是什N样?他写了《美丽岛》,改编於一首诗,一下子就流行起来,大家都喜欢唱。《美丽岛》真的是代表了从中国梦慢慢地转型到『站在这片泥土上看见什N、想什N』的『台湾梦』里程碑……」

最不榇舐蕉琳呤煜さ摹睹览龅骸啡匆起了最大的共鸣。当胡德夫的钢琴伴奏声响起,现场顿时静了下来,从舞台往下看,不少人红了眼眶。

从《美丽岛》的歌曲开始,龙应台轻轻地一转,就把『中国梦』转到了台湾的民主转型上:「从海棠叶的大中国梦慢慢过度渡到台湾人脚踩著泥土的小小的台湾梦,人民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开始问『我是谁』。八十年代后,台湾两千多万人走向转型,自我感觉就是越来越小,什N事情都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做。所以,台湾人就一块儿从大梦慢慢转到小梦的路上来了,开始一起上八十年代的民主大课。这个民主课程上得够辛苦。」

龙应台指著「美丽岛大审判」的v史照片,让大家猜那位站著咧嘴笑的年轻人是谁?几乎获得了异口同声的回应:「施明德。」

令龙应台最楦锌的是,仅仅三十年,当年公开檎治犯辩护的「英雄」陈水扁成楦败分子,政治犯成檎迫ㄕ撸而掌权的国民党后来成樵谝罢摺K不同意别人说,台湾的民主是「乱」象:台湾民主的「乱」是必上的课;因橹挥姓嬲跌倒了,才真正知道要怎N再站起来,跌倒本身就是一种考试。

掌声再次响起,甚至淹没了她下面的话:

「回到基座上的价值观来看,从前的中国梦慢慢被抛弃了,逐渐发展樘ㄍ宓男∶危然后一起上非常艰辛、痛苦的民主课,然而台湾不管是蓝是绿,其实有一个非常结实的共识,比如说:国家是会说谎的;掌权者是会腐败的;反对者是会堕落;政治权力不是唯一的压迫来源,资本也可能一样的压迫;而正因槿力的侵蚀无所不在,所以个人的权利、比如言论的自由,是每个人都要随时随地、寸土必争、绝不退让的……

这是大多数台湾人的共识。你所看到的争议、吵架,立法院打架,其实都是站在这个基础上的。这个基础,是以共同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

这样的共识对於没有经v民主洗礼的大陆人来说,显然有些陌生。一个小时的演讲中,龙应台就这样一次次地挑战大陆人的认知边界,也在一次次挑战大陆当局的容忍底线。而演讲最后对「大国掘起」的剖析,更让一些人感到如芒在背:

「我倒是很愿意看到中国的掘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来掘起的……一个国家文明到哪里,我看这个国家怎N对待外来移民,怎N对待它的少数族群。我观察这个国家的多数如何对待它的少数――这当然也包含十三亿人如何对待(台湾的)两千三百万人!

谁在乎『大国掘起』?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刚才我所说的文明刻度――你这大国怎N对待你的弱势与少数,你怎N包容意见不同的异议分子,这,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说,所谓的大国掘起,它的人民所引以自豪的,是军事的耀武扬威,经济的财大气粗,政治势力的唯我独尊,那我可它不掘起,因檎庵中灾实木蚱穑很可能最终樗自己的人民以及人类社区带来灾难和危险。

谁又在乎『血浓於水』?至少我不在乎。如果我们对於文明的尺度完全没有共识,如果我们在基座的价值上,根本无法对话,『血浓於水』有任何意义吗?那是古老的、落后的、过时的理论。」

演讲不止被掌声打断,龙应台对大陆当局充满黑色幽默的解构似乎总能引起读者的共鸣。龙应台也说到她有没有『中国梦』:那要看你对它怎N下定义了?如果你是指政权的梦,那我没有,因樵谖已劾铮国家、政权只是一个组织或者公司,而且它还可能撒谎。但是,如果把它定义檎馄土地上的人民、社会,那N我当然有,而且强烈地希望他们能够幸福、自由。」

按照大陆目前的言论尺度,她的演讲比较出位,但很多人认椋能让其到大陆领奖本身就已经说明中共对她是默许的。

「她是作家、记者,更是一位很好的演说家和布道者。」不止一位在现场的观向亚洲L刊对龙如是评价。管主持人建议大家不要摄像,但还是有很多人照摄不误,也有听担心错过大屏幕上的「反共」言论,对著录音笔,轻声了起来,更多的人在用手机拍照上传到微博。

搜不到的还有她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最后提问环节,没有人问起过这本书,也没有人问起《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给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因檎嬲知道的人不敢问,问问题的都是不知道的。」一位现场媒体人说。促使龙应台动笔写这封信的是,共青团下属的《中国青年报》的冰点L刊在二零零六年一月被勒令停刊。这天她再次表达这样的期盼:

「我深深盼望见到的,是一个用文明尺度来检验自己的中国。这样的中国,因樽孕牛所以开阔,因榭阔,所以包容,因榘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韧、更长远。当它文明的力量柔韧长远的时候,它对整个人类的和平都会有关键的贡献。」

末了,她鼓励二十多岁的年轻读者要敢於「不相信」,不相信权威,不相信说教,不相信现实的合理存在,但更重要的是找那个相信的东西。并引用她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一日离台赴欧前说过的一段话作榻崾:

「今天晚上站在这里说话,我心里怀著深深的恐惧,恐惧今晚的言词带来什N后果,我的梦想是,希望中国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个晚上站在任何一个地方说出心里想说的话,而心中没有任何恐惧。我们这一代人所做的种种努力也不过是希望我们的下一代将来会有免予恐惧的自由。」

有观问她的梦是什N,她说:「找个情人去旅行。」或许只有这样小小的梦想,才能对抗大大的恐惧吧。
 
“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
 
难得糊涂,不要整到转龙应台甚至读龙应台就有原罪就好
 
QUOTE(异乡飘零 @ 2010年09月30日 Thursday, 08:23 PM)
“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
[snapback]3037796[/snapback]​




帖一较敏感的文章于下,论坛管理层如觉压力过大,烦请动动手,将帖删了。



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给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 龙应台


台湾《中国时报》1月26日刊登台北市新闻局长龙应台给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题目是《「胡锦涛」代表什么?》。
公开信全文如下:

锦涛先生:
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先生在二零零六年一月中勉励他的国青团青年学员时,说了这么一句玩笑的话:「希望将来国青团也能培养出一个胡锦涛。」
我相信这是他从政以来所说过的最不及格的笑话。
马英九先生很可能只单纯想到,「胡锦涛」是从共青团体制里脱颖而出的国家领导人,但是会说出这样的话,也透露了他显然不曾更深刻地细思过,共青团是个什么样的体制?这个领导人所领导的「国家」,是个以什么为本的国家?他的权力来源是什么?正当性何在?在二十一世纪初掌握中国政权的「胡锦涛」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意义?
它当然代表了超高的经济成长指数,让世界惊诧,让国人自豪,可是同时,在政治自由的指标评比上,中国在世界上排名第一百七十七名。您可以说,这是以「西方右派」的标准来衡量的,不符合「中国国情」。好,让我们用一个社会主义的指标吧。追求资源分配的平等,不管均富或均贫,都是左派的核心理想吧?在贫富差异上,中国的基尼系数超过0.4,迫近0.45,这已是社会大动乱的门槛指标。指标数字下,多少人物欲横流,多少人辗转沟壑。
也就是说,「胡锦涛」三个字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历史里,仍代表一种逆流:在追求民主的大浪潮中,它专制集权;在追求平等的大趋势里,它严重的贫富不均。
在您刚刚上任时,人们曾经对年华正茂的您寄以期望,以为,作为一个新世纪的人物,您的心灵和视野会比您的前辈们更深沈,更开阔。共产党权力革命的杀伐蛮横之气,终究要被人文的体贴细致和文化的润物无声所取代。但是,两年了,我们所看见的,是什么呢?
被割断的喉咙
促使我动笔写这封信的,是今天发生的一件具体事件:共青团所属的北京「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今天黄昏时被勒令停刊。
在此之前,原来最敢于直言、最表达民间疾苦的「南方周末」被换下了主编而变成一份吞吞吐吐的报纸,原来勇于揭弊的「南方都市报」的总编辑被撤走论罪,清新而意图焕发的「新京报」突然被整肃,一个又一个有胆识、有作为的媒体被消音处理。这些,全在您任内发生。出身共青团的您,一定清楚「冰点」现在的位置:它是万马齐□里唯一一匹还有微弱「嘶声」的活马。
而在一月二十四日的今天,这仅有的喉咙,都被割断。在「冰点」编辑们正式得知这个「割喉」处分之前,所有跟「冰点」有关的字和词,已经从网路上彻底消灭。
在您的领导之下,网路警察的绝对效率,令人骇异。
选在今天执「刑」,谁都知道原因:春节前夕,人们都已离开工作岗位,准备回乡围炉。报纸开始扑天盖地报导娱乐,制造温馨;电视开始排山倒海地表演联欢,生产快乐。选在这一天割断中国仅有的喉咙,然后让普天同庆的欢声把它淌血的声音遮住。行刑者蹑手蹑脚走开,过完年,一切都已了无痕迹。网路警察的效率和现代传媒的操弄,是您所呈现的二十一世纪统治技巧。
网路警察动作快,是怕自己的人民知道;精算时间动手,是怕国际媒体知道。偷偷摸摸地执行,费尽心机地隐藏,泄漏的是政府的虚心和害怕。但是,请您告诉我这个困惑的台湾人民:这「和平崛起」大有为的政府,究竟为什么如此的虚心和害怕?
「冰点」的停刊,其实没有人真正的惊讶,人们早在暗暗等待,好像一个宿命论者永远在等着鬼的半夜敲门索命;我发现,太多的灾难和压迫,使得大陆很少人相信好事会长久、梦想能成真、正义能落实。刊出龙应台的「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时,网路上已经四处流传「冰点」被封杀的臆测;今天,只是「鬼」终于被等到了。而「冰点」「勇敢」到什么程度使得共产党用这样阴暗的手段来对付它?
仇外的建国美学
今天封杀「冰点」的理由,是广州大学袁伟时先生谈历史和教科书的文章。因为它「和主流意识形态相对…攻击社会主义,攻击党的领导」。而「毁」掉了一份报纸的袁伟时先生的文章,究竟说了什么的话,招来这样的惩罚?
我认真读了这篇文章。袁伟时以具体的史实证据来说明目前的中学历史教科书谬误百出不说,还有严重的非理性意识形态的宣扬。譬如义和团,教科书把义和团描写成民族英雄,美化他对洋人的攻击,对于义和团的残酷、愚昧、反理性、反现代文明以及他给国家带来的伤害和耻辱,却只字不提。综合起来,教科书所教导下一代的,是「一、现有的中华文化至高无上。二、外来文化的邪恶,侵蚀了现有文化的纯洁。三、应该或可以用政权或暴民专制的暴力去清除思想文化领域的邪恶。」。对于这种历史观的教育,袁伟时非常忧虑:「用这样的理路潜移默化我们的孩子,不管主观意图如何,都是不可宽宥的戕害。」
锦涛先生,我不是不知道,共产党是以美化秦始皇、盗跖、太平天国、义和团这样一个历史脉络来奠定自己的权力美学的。我也不是不知道,每一个政权都会设法去建构一个所谓建国神话和图腾──您因此一定也很理解民进党的企图。但是,建构的国族神话里如果藏有仇外情绪,就是一个必须正视的危险。在二十一世纪,国界几乎快要不存在,地球愈来愈是一个紧密的村子,因为唇齿相依,不得不忧戚与共。中国为什么极力争取主办奥运和世博?目的不就是企图以最大的动作向世界推销一个新的中国形象:你看,中国是一个充满发展能量、爱好世界和平、承担国际责任的泱泱大国!
如果对外面的世界推销的是这样一个形象,关起门来教下一代的,却是「中华文化至高论」、「外来文化邪恶论」以及义和团哲学,请告诉我,哪一个中国是真实的?总书记能够光明磊落大声地告诉国际社会吗?
袁伟时说,教科书不能罔顾史实,不能赞美暴力,不能教下一代中国人对自己狂热,对外人仇视。这样的认知,锦涛先生,在我们这里,叫做「常识」。在北京,竟然是违反「主流意识形态」的入罪之论。那么能不能请您告诉我这个台湾人民,您的主流意识形态是什么?
哪一个是你真实的面孔?
我们暂且不管大陆的知识份子和一般人民读者怎么看这「冰点」事件,但是我很愿意和您分享像我这样一个台湾的知识份子的感受。至于龙应台这样思维的人在台湾有没有代表性,有没有影响力,您自己判断。
我对中国大陆有着深切厚重的情感,来自命运血缘,历史传统,更来自语言文化。在台湾生长,我同时发展出与这一条「家国认同」情感线平行并重的执着,那就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人道的坚持,而从这种尊重和坚持衍生出其他的基本价值:譬如主张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譬如对贫富不均的不能接受,对国家暴力的绝不容忍,对统治者的绝不信任,譬如对知识的敬重,对庶民的体恤,对异议的宽容,对谎言的鄙视……
这一条我称之为「价值认同」的理性线。当「家国认同」的情感线和「价值认同」的理性线相互冲突时,我如何取舍?毫无犹豫,我选择后者。二十年前,我曾经写「野火」和国民党那个「家国」对抗;李登辉当政时,我曾经为文批判他的虚伪与狭隘;陈水扁不公不义,又迫使我执笔彻底抵抗。所以您如果闹不清我究竟是「统派」或是「独派」,不妨这样试试:台湾和大陆,哪边符合我的「价值认同」,就是我的「家国」。哪边违背我的「价值认同」,就是我离之弃之抵抗之的对象。如果两边都符合我的「价值认同」,那就开始讨论统一吧。所以,我是统派还是独派呢?
以这样的价值结构来看今天「冰点」事件,您说我这个台湾人看见什么?
我看见这个我怀有深切厚重情感的「血缘家国」,是一个践踏我所有「价值认同」的国度:
它,把真理当谎言,把谎言当真理,而且把这样的颠倒制度化。
它,把独立的知识份子当奴才使用,把奴性的知识份子当家仆使用,把奴才当──啊,它把鞭子、戒尺和钥匙,交到奴才的手里。
它面对西方是一个脸孔,面对日本是另一个脸孔,面对台湾是一个脸孔,面对自己,又是一个脸孔。
它面对别人的历史持一个标准,它面对自己的历史时──错了,它根本不面对。它选择背对自己的历史。
它拥抱神话,创造假象,恐惧真相。他最怕的,显然是它自己。
……
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请说服我
我真正想说的是,锦涛先生,作为一个台湾人,我实在不在乎团团和圆圆来不来台北,虽然熊猫可爱得令人融化。但是我这样的台湾人可真在乎「冰点」的安危,就像很多、很多香港人真在乎程翔那个被逮捕的记者的安危。如果中国的「价值认同」是由一群手持鞭子、戒尺和钥匙的奴才在垄断它的解释和执行,而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是被打击、戒律、监控的对象,请问,我们谈统一的起点理由究竟是什么呢?而我对中国的情感还是有条件的,台湾还有很多热爱、深爱、无条件地执着地爱中国那片深厚土地的人──您又用什么东西去跟他谈统一,而他不致被人嘲笑、咒骂呢?
重点不在团团和圆圆,您知道吗?重点也从来就不在民进党,您明白吗?
重点就在「冰点」这样具体而微的事情上,因为,说穿了,锦涛先生,您容不容许媒体独立,您尊不尊重知识份子,您用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历史,以什么手段去对待人民,每一个最细小的决定,都系在「文明」这两个字上头。经历过野蛮,我们不得不在乎文明。
请用文明来说服我。我愿意诚恳倾听。
 
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
――观连宋访大陆有感
  文/龙应台

《红灯记》在台北
  2001年大陆的报纸出现这样一则新闻:
  去瞧瞧《红灯记》里的共产党如何比钢铁还要硬!
  几经波折,不具国共斗争意识形态的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终于跨越台海,2月8日在国父纪念馆舞台点燃红灯。这出称为“样板中的样板”的现代京剧,有让台湾戏迷仔细体会样板神髓的机会。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来台演出过程,不但通关审议一波三折,连剧本到底要不要稍作更改,也是考虑再三。中国京剧院原来已决定更改剧中出现“中国共产党”的文字,当演员们都已经练好了新台词时,院长吴江,又在演出前一天表示,基于多数台湾剧场界人士的建议,还是决定一字不改,原汁原味地呈现样板戏《红灯记》的精髓。
  在这样的报道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现实?
  台湾的政治愈来愈开放,但是开放到连宣传共产党“伟大”的革命样板戏都进来了,还真是令人惊诧;这是两岸关系史上一个不得了的里程碑,不能不去亲看一眼。
  看戏之前,刚好遇见最高教育主管曾志朗。所有大陆团体来台演出,都得经过教育部长的批准。曾志朗听说我当晚要去看《红灯记》,很高兴地说,“好看啊。不过他们对台湾不太了解,为了‘体贴’我们,把台词都改了,‘共产党’改成‘革命党’三个字,说是不要‘刺激’我们;我就批示,根本不需要,共产党就共产党嘛。什么时代了。”
  当天晚上,我邀了三个八十岁的长辈一起去看戏:在大陆当过国民党宪兵连长的父亲,浙江淳安县绸缎庄出身的母亲,还有方伯伯,他在十七岁那年跟着蒋介石从奉化溪口走出来,千山万水相随,做了一辈子“老总统”的贴身侍卫。
  国父纪念馆有三千个座位,不是特别有号召力的表演,一般不敢订这个场地,因为不容易坐满。去之前,我还想,是不是经纪人不懂台湾政治现状?那是“去中国化”在台湾的政治角力中甚嚣尘上的时候。身为台北市文化决策者的我,如果致词时引用了司马迁或韩非子,会被批为“统派”,意思是对台湾“不忠诚”。为国学大师钱穆和林语堂修葺故居时,我被怒骂质问,“钱林两人都是中国人,不是台湾人,不可以用台湾人的钱去修中国人的房子!”在这样的气氛里,来这样一出样板戏?会有几个人来看?
  红色的地毯,被水晶灯照亮了。人们纷纷入场。时间一到,所有的门被关上。我回头看,三千个位子,全部坐满,一个空位都没有。这是首演。
  灯暗下,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在台北正式演出。
  没有手机响,也没人交头接耳。台北人很文明、很安静地看京剧演员如何在钢琴的伴奏下旋身甩袖,如何用眼睛的黑白分明表现英雄气概和儿女情长,如何用唱腔歌颂共产党的伟大和个人的牺牲。
  我偷偷用眼角看身边三个老人家,觉得很奇怪:父亲特别入戏,悲惨时老泪纵横,不断用手帕擦眼角;日本坏蛋鸠山被袭时,他忘情地拍手欢呼。方伯伯一脸凝重,神情黯然。母亲,不鼓掌,不喝彩,环抱双手在胸前,一脸怒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演出结束,掌声响起,很长的掌声,很温暖,很礼貌,然后人群安静地纷纷散去。我们坐在第一排,看着人群从面前流过,七嘴八舌地评戏。一个头特别大的老人家大声说,“告诉你,李登辉就是鸠山!”旁边的人哄然大笑。大头老人家看起来如此面熟,有人在一旁耳语:“他就是专门演毛泽东的名演员。”我赶快看他,果然,多年来在电视上演“万恶的共匪”,就是他,觉得面熟,原来长得像毛主席!一群年轻人走过,谈论着“舞美设计”和“京剧动作”如何如何,就像看完法国的《茶花女》或是英国的《李尔王》一样。
  父亲好像得到了戏剧的升华,很高兴地说,“日本鬼子太坏了!这个戏演得好!”日本才是敌人,这戏里的英雄好汉是共产党,他浑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母亲在一旁坐着,本来就冷淡,一听父亲的热烈“剧评”,真的生气了,冲着他说,“我不知道台湾政府是干什么的,让这种戏也来演是什么意思。它歌颂的是共产党你晓不晓得?共产党杀了我们多少家人你晓不晓得?我是不会忘记的,我哥哥是被他们三反五反杀害的!”
  然后她带点埋怨地瞅着我,“不晓得你带我来看的是这种戏?”
方伯伯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我坚持之下,才慢慢地说,“前尘往事,尽涌心头啊……1975年,老总统遗体的瞻仰仪式就在这个大厅举行的,二十六年来,我第一次再踏进这个大厅,却是看这《红灯记》……他的遗体,就放在台上,李玉和唱‘为革命同献出忠心赤胆,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的地方……”他说不下去了。
 
小溪潺潺得来不易
  《红灯记》演出的同时,也是我正接待高行健来台北访问的时候。刚刚得了诺贝尔奖,在国际的追逐战中,他重然诺地首先来了台北,因为我在他得奖的半年前就邀请了他来台北作驻市作家。
  第一个华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到来,我担心两种反应:一种是,用民族主义的激情来拥抱他,爱他是“中国人”;第二种是,用政治的意识形态来排斥他,骂他是“中国人”。在这两种反应中,文学本身的价值都会被淹没不见。
  其后所发生的,出乎我的预料:人们欢迎他,为他觉得荣耀,但是从北到南的讲座中,从“独派”到“统派”的媒体里,很少出现民族主义的激越语言,也很少剑拔弩张的政治解读。人们只是欢喜地聆听他的演讲,热烈地讨论他的作品,同时,因为他所有的作品都在台湾首发,引以为荣。
  看《红灯记》的平静,接待高行健的自然,发生在同时,使我深深觉察到台湾的质变。
  不,我们并不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们经过五六十年代的肃杀。仓皇渡海的国民党是一个对自己完全失去信心的统治者,对自己没有信心的统治者往往只能以强权治国。风吹草动,“匪谍”无所不在,左派的信仰者固然被整肃,不是信仰者也在杯弓蛇影中被诬陷、被监禁、被枪毙、被剥夺公民人权。“戒严”令在1950年颁布,当初决定跟着国民党撤退到海岛的许多知识精英,作梦也没料到,他们会在“戒严”令下生活三十七年之久。在日本统治下期待回归祖国的台湾人,作梦也没想到,从殖民解脱之后得到的并不是自由和尊严,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压统治。
  好几代人,就在一种统治者所精密编织的价值结构里成长。相信“党”的正确,因此我们不习惯政治见解的分歧。相信国家的崇高,因此我们不允许任何人对“国家”这个概念有不同的认知。相信民族的神圣,因此我们不原谅任何对民族的不敬。相信道德的纯粹和理想的必要,因此我们不容忍任何道德的混沌以及理想的堕落。而共产党,就是这一切我们所相信的东西的反面;它是“邪恶”的、“恐怖”的、“腐败”的、“欺骗”的、“罪不可赦”的。
  我们所有的叙述都是大叙述:长城伟大,黄河壮丽,国家崇高,民族神圣,领袖英明,知识分子要以苍生祸福为念,匹夫要为国家兴亡负责,个人要为团体牺牲奋斗,现在要为未来委曲求全。
  大叙述的真实涵意其实是,把我们所有的相信“绝对”化,而价值观一旦“绝对”化,便不允许分歧和偏离。任何分歧和偏离,不仅只被我们认为是不正确的,而且是不道德的。不正确还可以被原谅、被怜悯、被改正,但是对于不道德,我们是愤怒的,义愤填膺的,可以排斥、唾弃,甚至赞成国家以暴力处置,还觉得自己纯洁正义或悲壮。
  《野火集》在今年要出二十周年纪念版,因此有重读的机会。物换星移,展读旧卷,赫然发现,“野火”里没有一个字一个句,不是在为“个人”呐喊:
  法制、国家、社会、学校、家庭、荣誉、传统──每一个堂皇的名字后面都是一个极其庞大而权威性极强的规范与制度,严肃地要求个人去接受、遵循。
  可是,法制、社会、荣誉、传统──之所以存在,难道不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但是会流血、会哭泣、会跌倒的“人”吗?
  同时,没有一个字一个句不是在把责任,从国家和集体的肩膀上卸下来,放在“个人”的肩膀上:
  不要以为你是大学教授,所以做研究比较重要;不要以为你是杀猪的,所以没有人会听你的话;也不要以为你是个学生,不够资格管社会的事。你今天不生气,不站出来说话,明天你──还有我、还有你我的下一代,就要成为沉默的牺牲者、受害人。
  同时,没有一个字一个句不是在伟人铜像林立的国度里,试图推翻“大叙述”,建立“小叙述”:
  如果有了一笔钱,学校会先考虑在校门口铸个伟人铜像,不会为孩子造厕所。究竟是见不得人的厕所重要呢?还是光洁体面的铜像重要?你告诉我。《野火》书出,1985年的台湾为之燃烧,二十一天之内经过二十四次印刷。我像一个不小心打开闸门的人,目睹一股巨流倾泻直下,冲出高筑的大坝,奔向辽阔原野。滚滚洪水一旦离开大坝的围堵,奔向辽阔,首先分岔出万千支流,然后喧嚣奔腾变成小溪潺潺,或者静水流深。
  《野火》之后,很多人反抗过努力过,游击队似的“党外”演变成正式的反对党,而反对党又惊天动地地蜕变为执政党;《野火》之前,更多人反抗过努力过,从日据时代抵制殖民的赖和、杨逵,到后来拒绝屈服强权的雷震、殷海光、柏杨、李敖、陈映真。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对台湾人的反抗和努力我有了新的体会:就为了打破价值的绝对化,就为了把大叙述打碎,让小叙述出现,看起来这么“小”的目标,我们花了好几代人的光阴。
  是因为不再相信价值的绝对,是因为无数各自分歧的小叙述取代了统一口径的大叙述,台湾人平和了,他可以自然地接待高行健而不夸张过度,可以平静地欣赏《红灯记》的舞美、唱腔、身段而不激烈。可是他其实并没有忘记过去的日子。
如果你问我这一个台湾人,我们用六十年的时间学到了什么,我会说,我们学到:万千支流,小溪潺潺,得来不易。
 
叙述的多版本
  那天晚上,有三千人去看《红灯记》,也有很多人基于政治的立场,是不愿去、不屑去的。去看了戏的人,有的只在乎戏剧的纯粹美学表现,有的人,譬如我父亲,被民族情感感动得涕泗滂沱。有的人,譬如我母亲,国共内战所撕开的伤口在六十年后都还淌着血。有的人,譬如方伯伯,心里烙着忠奸分明的意识,根本无法接受政治的翻天覆地、时代的黑白颠倒。
  每个人都有自己版本的小叙述,和其他人不同,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一个游戏规则:他必须容忍别人的叙述,如果他希望自己的叙述被容忍。
  最高教育主管在公文上请演员保留原有的戏剧台词,然后签了字。
  连战访问大陆,人们在桃园机场打了一架。之所以会闹出流血冲突,一方面固然是民意代表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找方式出名──政客们早就学到,制造冲突往往是出名的快捷方式。另一方面,台湾人分歧的小叙述在这种关键时刻被凸显出来:民主的时间还很短,很多伤口和痛楚,还没有愈合;很多纠缠的道理,彼此还说不清楚。
  对于有些人,历史的切身认知是,日本人对台湾的统治比国民党的统治还要文明些。日本总督再怎么霸道,毕竟还受母体社会日本的法治所规范,而当时的日本是一个已经经过明治维新洗礼的现代化国家,溃散到台湾的国民党却正处在一个历史的低谷──从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军阀割据、五四学潮、抗日战争、国共内战,中国人连坐下来绑紧自己草鞋的机会都还没有。被日本人统治了五十年的台湾人所第一眼看到的“祖国人”,是一个颇为不堪的形象。由于历史的隔阂又对“祖国人”的不堪没有什么历史的理解,没有理解,就没有同情或包容。
  紧接而来的高压统治,更令所有对“祖国”的期待破灭;1947年的“2.28”流血事件,有些人解释为单纯的“官逼民反”,处处发生,这些台湾人,从自己的幻灭和痛苦经验出发,却宁可认为,这是“中国人”对“台湾人”的压迫。把国民党的问题解释为“中国人”的问题,再将中国人和共产党对等起来,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中国人代表不文明,前现代,野蛮。
  对于另一些人,日本人的侵略造成千万中国人的家破人亡,是刻骨铭心的集体国族记忆,仇深似海。中国再怎么落后都是自己的国家。国共两党再怎么敌对,都不能和中日间未解的宿仇相比。
  有一些人,深爱中华传统和文化,写书法,读诗词,研究老庄哲学,但是拒绝与中国这个国家组织认同。
  另一些人,讨厌中国这个国家组织,因此也想将中华文化一并摒除,拒绝说北京话,拒绝到大陆旅游。
  有一些人,怀抱极强的民族认同,盼望中国强大,至于用什么方式强大,以什么代价来获得强大,都不在乎。在“大中国”的想像里,台湾只是一个历史的小小脚注。
  另一些人,根本不把民族或国家看做一个有任何意义的单位。所有关于国家或民族的说词,都是统治者拿来愚民的神话。他惟一在乎的是,哪一种国家组织──殖民也好,托管也好,占领也好,黑人白人日本人,只要可以给他最大的个人自由和公民权利,都是他可以接受的国家管治者,反之就不是。
  一道长长的光谱,从“深绿”变“浅绿”,从“浅绿”逐渐转“浅蓝”,再化为“深蓝”。“深绿”是那坚持台湾独立大叙述的人,“深蓝”是那拥抱中国统一大叙述的人,在今天的台湾,都是少数;占大多数的,却是中间那一大段不能用颜色来定义,不信任任何“绝对化”的价值观的人。
  这些台湾人,和世界上任何其他人一样,渴望社会安定,经济稳定,家庭幸福,个人受法律保障。但是因为他曾经经历过殖民和专制统治,所以他对于国家民族等等上纲上线的崇高大叙述往往抱持一种怀疑和窃笑,却极在乎言论和思想的自由,极在乎社会的公平正义以及对弱势的照顾,极在乎国家机器不侵犯他的隐私和人权。
这样的台湾人,每天的生活内涵是什么?
 
民主不过是生活方式
  首先,不管光谱上的哪一边,台湾人从头到尾就不曾觉得自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受过日本统治的台湾人固然被历史归位为日本国民,1949年渡海到台湾的则是彻底的“民国人”,根深蒂固的自我认识是:中华民国代表正统中国,共产党所建立的国,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历史“意外”。要到1991年李登辉宣告“动员戡乱时期”终止,台湾算是正式承认了大陆政权是控制大陆的“政治实体”,也就是说,第一次试图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看做一个“平等”的存在。因为自觉是民国正统,所以台湾人从来不觉得自己要“脱离”中国大陆这个政权,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曾属于、从来就不曾效忠过那个政权。
  以军事“大国”姿态来看,“蕞尔小岛”的台湾人这种认知或许是可以被讪笑的,但是若宣称希望了解台湾人,那么台湾人这种深层的历史情感和心理结构,恐怕是任何了解的基础第一课吧。
  台湾人已经习惯生活在一个民主体制里。民主体制落实在茶米油盐的生活中,是这个意思:
  他的政府大楼,是开放的,门口没有卫兵检查他的证件。他进出政府大楼,犹如进出一个购物商场。他去办一个手续,申请一个文件,盖几个章,一路上通行无阻。拿了号码就等,不会有人插队。轮到他时,公务员不会给他脸色看或刁难他。办好了事情,他还可以在政府大楼里逛一下书店,喝一杯咖啡。咖啡和点心由智障的青年端来,政府规定每一个机关要聘足某一个比例的身心残障者。坐在中庭喝咖啡时,可能刚好看见市长走过,他可以奔过去,当场要一个签名。
  如果他在市政府办事等得太久,或者公务员态度不好,四年后,他可能会把选票投给另一个市长候选人。
  他要出国游玩或进修,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不需要经过政府或机关单位的层层批准,他要出版一本书,没有人要做事先的审查,写作完成后直接进印刷厂,一个月就可以上市。他要找某些信息,网络和书店,图书馆和各级档案室,随他去找。图书馆里的书籍和资料,不需要经过任何特殊关系,都可以借用。政府的每一个单位的年度预算,公开在网上,让他查询。预算中,大至百亿元的工程,小至计算机的台数,都一览无余。如果他坚持,他可以找到民意代表,请民意代表调查某一个机关某一笔钱每一毛钱的流动去向。如果发现钱的使用和预算所列不符合,官员会被处分。
  他习惯看到官员在离职后三个月内搬离官邸或宿舍,撤去所有的秘书和汽车,取消所有的福利和特支。他习惯看到官员为政策错误而被弹劾或鞠躬下台。他习惯读到报纸言论版对政府的抨击、对领导人的诘问,对违法事件的揭露和追踪。他习惯表达对政治人物的取笑和鄙视。
  如果他是个大学教师,他习惯于校长和系主任都是教授们选举产生,而不是和“上级长官”有什么特别关系;有特别关系的反而可能落选。他习惯于开会,所有的决策都透过教授会议讨论和辩论而做出。有时候,他甚至厌烦这民主的实践,因为参与公共事务占据太多的时间。
  他不怕警察,因为有法律保障了他的权利。他敢买房子,因为私有财产受宪法规范。他需要病床,可以不经过贿赂。他发言批评,可以不担心被报复。他的儿女参加考试,落榜了他不怨天尤人,因为他不必怀疑考试的舞弊或不公。捐血或捐钱,他可以捐或不捐,没有人给他配额规定。
  他按时缴税,税金被拿去救济贫童或孤苦老人,他不反对。他习惯生活在一个财富分配相对平均的社会里;走在街上看不见赤贫的乞丐,也很少看见顶级奢华的轿车。他习惯有很多很多的民间慈善组织,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大批义工出动,大批物资聚集,在政府到来之前,已经在苦痛的现场工作。
  当然,我绝对可以同时举出一箩筐的例子来证明台湾人“进化”的不完全:他的政客如何操弄民粹,他的政治领袖如何欺骗选民,他的政府官员如何颟顸傲慢,他的民意代表如何粗劣不堪,他的贫富差距如何正在加大中……台湾人本来就还在现代化的半路上,走得跌跌撞撞。
海峡两岸,哪里是统一和独立的对决?哪里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相冲?哪里是民族主义和分离主义的矛盾?对大部分的台湾人而言,其实是一个生活方式的选择,极其具体,实实在在,一点不抽象。

不仅只是经济而已
  这个时候,再回头去读连战和宋楚瑜在北京的演讲,两篇文章的深意就如清水中的白石,异常分明。
  连战是什么?他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博士,是“西洋政治思想史”、“国际法”和“政治学”的教授。宋楚瑜是什么?他有“国际关系”和“图书信息”的两个硕士学位,又是乔治城大学政治学博士。两个人都有国学的基础,又熟悉西方的政治理论和民主实践,但是在台湾一贯重视教育的环境里,这样的学识精英不计其数,他们不算特殊。而在台湾翻天覆地、竞争激烈的民主实验里,连战被视为厚道有余,能力不足,几近“昏庸”的角色,宋楚瑜则每况愈下,被描述为极为负面的弄权“大内高手”。
  政治,在民主的机器中,已经是一个无比复杂的计算操作。政治人物的形象包装,利益结盟的输赢估算,选民的结构分析,新闻议题的引爆和“消毒”,消息透露与否以及透露的时机推敲,效果的评估以及损害的控制……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眼光,每一个出现或不出现,每一个“遗憾”或“抗议”,都经过沙盘推演。台湾的民主政治,在华人世界里,可以说已经玩得“炉火纯青”。或者说,玩得过头,技术操作喧宾夺主,深刻的内涵反而被颠覆,使得“大说谎家”容易粉墨上台而理想家出不了头。
  这两个在台湾玩“输”了的政治人物,放在大陆的政治环境中,品质反而折射出现。两个人都引经据典而不费力,都学通中西而不勉强。面对镜头,都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语言,如何传递一种诚恳的眼神和态度。
  同时,两篇演讲都是细致深思的作品,懂台湾政坛险恶的人,更能体会这两篇文章之不易。
  连战在北大,就从自由主义谈起。他谈蔡元培“循思想自由的原则,取兼容并包之意”;他谈台湾大学“争自由、为民主、保国家”的校风;他指涉杜威的实用主义,“以渐进、逐步的、改良的方式,来面对所有的社会的、国家的问题”;他提出三民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分岔,又问,“我们要选择的到底是哪一条路?”
  他介绍了台湾的经济发展,可是不忘记说,台湾的成就来自于经济发展之后开展出来的“政治民主化的工作”。在祝福大陆的经济成果同时,他紧接着赞美大陆基层的民主选举制度,甚至于具体地提到中国宪法里头对于财产作为基本人权的事实。更明确地,他指出,“整个的政治改革……在大陆还有相当的空间来发展。”
  宋楚瑜的演讲策略,在提出两件事:一是厘清“台湾意识”不等于台独;一是,台湾最重要的成就不在于“富”,而在于“均富”。“蒋经国先生在执政台湾十六年当中,台湾每一个国民所得从482美金增长到5829美金,成长了11倍。但最高的所得的家庭五分之一和最低的五分之一当中的差距维持在4~5倍以下的水准。”
  连战会不知道大陆对自由主义的态度吗?他会不清楚目前极其严重的拆迁和土地剥削问题吗?宋楚瑜会不知道在“和平崛起”的后面所隐藏的巨大的贫富不均?
  显然都明白,而且,都说出来了。这需要勇气,需要智能,也需要承担。连战选择谈自由主义,宋楚瑜选择谈均富,自由民主和均富,恰恰是台湾人最在乎、最重要、最要保护、最不能动摇不能放弃的两个核心价值。
  如果只谈民族感情和国家富强这样的“大叙述”,而这两个核心“小叙述”不在连宋的演讲稿中,我会觉得,这两人愧对历史。
  幸好,他们说了。在对的时刻,在对的地方。
《联合早报网》
 
昨天,与朋友聊,我祝他节日快乐!朋友制止了我,坚持认为:不是节日。并反问:如果不是历史上的今天,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好”?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历史不是沙盘推演,不是科学实验,不可能推倒重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问题......

有感论坛前段有关汉奸、走狗、西方思潮和本土意识的“论争”,转龙应台一些文章帖上,并认为龙应台的文章,可以间接直接地厘清一些无谓的论争,让大家可谈论其他轻松的话题。

昨天百度龙应台北大演讲的帖子,不少文章尚属限制之列,视频好象跟本就百度不到;今天百度一下,文章有了(无删节版),视频也有了;

在这个特别的国度,特别的日子,可否视为某种信号:解冻的季节,悄然来临?
 
儿是看台湾影视,里面那首《国有殇》留下较深记忆;今天重温,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

天苍苍
海茫茫
山之上
国有殇
 
那封信,收信的应该是国家,而不是个人!
 
我不是不知道,共产党是以美化秦始皇、盗跖、太平天国、义和团这样一个历史脉络来奠定自己的权力美学的。

同时美化的还有王安石(尽管以道德为标杆来检测、王安石不及反对变法的苏轼)、李自成、甚至杀人魔王张献忠,都可以指鹿为马地拿来美化;只要有利于权力美学都是美化的对象。今天国人对价值观的无谓之争,不知有多少是在这种野蛮灌输下衍生出来的怪胎。
 
土改时对地富虐杀、文革时对阶级异己的凶残、死刑犯家属支付行刑的子弹费,对马加爵的切齿痛恨,似乎都可以从这种历史美化脉络来找到逻辑的支撑......

而受传统因果报应思想影响的愚人,对当年实施虐杀者自有价值判断:当年虐杀地主者,都绝后了\且举出无可辩驳的实例。家乡有家遭遇许多不幸的家庭,也被找到了“报应”的依据:家长年轻时,一地主有望逃脱杀戮,被正在烧瓦窑的家长,用烧的通红的禾叉插死......美化的历史,比因果报应的迷信还有野蛮得多。
 
文明的力量:从乡愁到美丽岛  龙应台
 
QuoteBegin-飘落的黄叶+2010年09月30日 Thursday, 11:41 PM帖一较敏

QUOTE(飘落的黄叶 @ 2010年09月30日 Thursday, 11:41 PM帖一较敏

感的文章于下,论坛管理层如觉压力过大,烦请动动手,将帖删了。

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给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 龙应台
台湾《中国时报》1月26日刊登台北市新闻局长龙应台给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题目是《「胡锦涛」代表什么?》。
公开信全文如下:
锦涛先生:
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先生在二零零六年一月中勉励他的国青团青年学员时,说了这么一句玩笑的话:「希望将来国青团也能培养出一个胡锦涛。」
我相信这是他从政以来所说过的最不及格的笑话。
促使我动笔写这封信的,是今天发生的一件具体事件:共青团所属的北京「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今天黄昏时被勒令停刊。 在此之前,原来最敢于直言、最表达民间疾苦的「南方周末」被换下了主编而变成一份吞吞吐吐的报纸,原来勇于揭弊的「南方都市报」的总编辑被撤走论罪,清新而意图焕发的「新京报」突然被整肃,一个又一个有胆识、有作为的媒体被消音处理。这些,全在您任内发生。出身共青团的您,一定清楚「冰点」现在的位置:它是万马齐□里唯一一匹还有微弱「嘶声」的活马。
而在一月二十四日的今天,这仅有的喉咙,都被割断。在「冰点」编辑们正式得知这个「割喉」处分之前,所有跟「冰点」有关的字和词,已经从网路上彻底消灭。
在您的领导之下,网路警察的绝对效率,令人骇异。
选在今天执「刑」,谁都知道原因:春节前夕,人们都已离开工作岗位,准备回乡围炉。报纸开始扑天盖地报导娱乐,制造温馨;电视开始排山倒海地表演联欢,生产快乐。选在这一天割断中国仅有的喉咙,然后让普天同庆的欢声把它淌血的声音遮住。行刑者蹑手蹑脚走开,过完年,一切都已了无痕迹。网路警察的效率和现代传媒的操弄,是您所呈现的二十一世纪统治技巧。
网路警察动作快,是怕自己的人民知道;精算时间动手,是怕国际媒体知道。偷偷摸摸地执行,费尽心机地隐藏,泄漏的是政府的虚心和害怕。但是,请您告诉我这个困惑的台湾人民:这「和平崛起」大有为的政府,究竟为什么如此的虚心和害怕?
「冰点」的停刊,其实没有人真正的惊讶,人们早在暗暗等待,好像一个宿命论者永远在等着鬼的半夜敲门索命;我发现,太多的灾难和压迫,使得大陆很少人相信好事会长久、梦想能成真、正义能落实。刊出龙应台的「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时,网路上已经四处流传「冰点」被封杀的臆测;今天,只是「鬼」终于被等到了。而「冰点」「勇敢」到什么程度使得共产党用这样阴暗的手段来对付它?
仇外的建国美学。
今天封杀「冰点」的理由,是广州大学袁伟时先生谈历史和教科书的文章。因为它「和主流意识形态相对…攻击社会主义,攻击党的领导」。而「毁」掉了一份报纸的袁伟时先生的文章,究竟说了什么的话,招来这样的惩罚?
......
请用文明来说服我。我愿意诚恳倾听。
[/quote]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复刊第一稿
news.dayoo.com   2006年03月01日 09:35   来源: 中青在线
反帝反封建是近代中国历史的主题

  编者按:2006年1月24日,中国青年报下属的《冰点》周刊因登载中山大学袁伟时教授的一篇《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而遭停刊整顿,本文是《冰点》周刊复刊后的第一篇文章,对袁伟时教授的《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再做了另一角度的剖析。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张海鹏

  如何认识近代中国历史的主题,以及围绕这个主题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不仅是中国近代史和现代化研究的重要课题,而且是关系到中国未来发展道路、关系到我们对青少年一代的教育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1月11日发表的《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以下简称《现》文),其观点是要否定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学术界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研究中国近代史所取得的基本结论,对青少年产生严重的误导。作为中国近代史的研究者,不能不引起关注。
  近代中国的主要任务
  1842~1860年间,通过两次鸦片战争,以《南京条约》和《北京条约》为标志,中国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形成了束缚中国发展进步的不平等条约体系。正是这个条约体系,使中国由一个独立的封建社会逐步“沉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1895年的《马关条约》和1901年的《辛丑条约》,完全形成了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20世纪20~30年代,当时的进步学者,特别是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从中国近代社会政治、经济各个层面论证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性质。毛泽东在1939年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1940年的《新民主主义论》等一系列重要著作中,肯定并总结了对近代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质的分析,并据此制定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完整理论,在这个理论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可以说,在近代中国109年的历史进程中,由中国的革命政党推动的包括旧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组成了近代中国社会发展进步的主旋律。这个革命主要是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以谋求民族独立;反对封建主义专制,以谋求国家的民主进程。
  反帝反封建,是近代中国历史发展的基本主题。在基本上完成了反帝反封建的任务后,在人民掌握了国家的主权后,国家的现代化事业才能够比较顺利地进行。
  《现》文否定近代中国反帝反封建斗争的历史主题,最鲜明的是对待义和团反抗八国联军的侵略上。文章说义和团犯了反文明、反人类的错误,“这些罪恶行径给国家和人民带来莫大的灾难”,是中国人不能忘记的国耻。它强调:“事件过后直至民国初年,朝野各界将这个组织定性为拳匪是有足够根据的”。《现》文似乎找到了一个历史证据:“义和团烧杀抢掠、敌视和肆意摧毁现代文明在前,八国联军进军在后,这个次序是历史事实,无法也不应修改”。这是完全违背历史事实的。
  义和团开始广泛宣传拆毁铁路、电线杆,正是在列强以战争胁迫清政府镇压义和团的时候,而采取大规模实际行动,则正是在清政府镇压期间和八国联军战争期间。有学者通过大量事实的举证,证明了这一点。据美国历史学家施达格研究,在“1900年5月31日之前,在整个义和团运动中,在中国的任何地方,没有一个外国人是死在拳民手上的;惟一的一个就是卜克思先生在山东的遇害”。(1)1900年5月31日晚,英、俄、美、法、日、意六国士兵共356名自天津抵达北京。6月3日,还有一批德国兵和奥匈兵到达。据马士统计,总共到达北京的武装人员有451名,其中两名军官和41名卫兵保护西什库天主堂(即北堂),17名军官和391名卫兵保护使馆。士兵携有机关枪和大炮。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在各国公使决定调兵的集会上说过“这些行动就是瓜分中国的开始”。洋兵入京,不仅在克林德看来是瓜分中国的开始,在拳民看来也是瓜分中国的开始。义和团在北京和各地杀传教士、焚毁教堂、破坏铁路和电线杆以及部分人的抢劫行为,都是在这批外国士兵进京以后发生的。攻打西什库教堂和使馆区也在这以后。洋兵入京是事变变得更加复杂和动乱的根源。据施达格研究,1900年5月29~6月4日,发生在河北省雄县附近义和团与京保铁路洋工程师倭松(Ossent)的冲突,是义和团与武装的欧洲人的第一次冲突,洋人先开枪,义和团从数百人聚集到万人,对洋人加以追击,“将洋人追击上岸,未知存亡”。(2)从这里我们可以看见义和团杀教士、焚毁教堂、铁路等的具体原因。
  义和团发生的长期原因,则与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有关,特别是《马关条约》以后帝国主义各国在中国掀起瓜分狂潮有关,与外国传教士长期以来在中国传教过程中的为非作歹有关。大量历史材料证明,义和团仇视洋人、洋教、洋物,都与仇视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图谋有关。在洋兵进京以前,义和团破坏铁路,是出于与清兵作战的需要,为反抗西摩尔联军乘火车进京,大规模破坏铁路,完全是作战手段,以此攻击义和团摧毁现代文明,是什么反人类、反文明,这就是西方侵略者的观点了。
  围攻使馆和西什库教堂,是义和团被攻击的一大原因。真实的情况又如何呢?据记载,西什库教堂内有法国水兵30人,意大利水兵10人。(3)义和团于6月15日围攻教堂,由于教堂防卫坚固,始终未能攻下来。6月12日,东交民巷一带已被西兵占据,不准中国人进入。试图靠近的拳民,往往被击毙。据美使康格6月15日的电报,“我们仅仅力图保卫我们自己直到增援部队到来之时,但是各使馆驻军早已枪杀了差不多一百个拳民”。(4)使馆以为西摩尔联军很快就会赶到,有恃无恐,3天之内就枪杀了近百个拳民,这不是在义和团的仇外心情上火上加油吗?围攻使馆固然违反国际法,但也是使馆咎由自取。据记载,6月16日内阁奉上谕:“所有各国使馆,理应认真保护。著荣禄速派武卫中军得力队伍,即日前往东交民巷一带,将各使馆实力保护,不得稍有疏虞”。(5)显然,清政府保护使馆的措施是明确的。
  必须指出,早在5月底,各国已在各自使馆驻扎重兵,把使馆变成设在北京城内的外国军事据点。这是完全违背国际法的。据当时欧洲的国际法学家的意见:“使臣公署,不得据之屯兵”(6),这是国际公法常识。大沽事件后,各国侵华战争宣告爆发,清军和义和团攻击使馆,实际上是对这个外国军事堡垒的进攻,从国际法角度看,不能说完全无理。外国教堂屯兵,更是违反国际法的。(7)
  义和团的反帝斗争,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八国联军出兵以前,列强瓜分中国之说甚嚣尘上;八国联军出兵引起义和团强烈抵抗之后,经过帝国主义各国之间的辩论,瓜分中国说为保全中国说所代替。在中国担任总税务司长达45年的英国人赫德在当时写的文章中分析道:“中国如被瓜分,全国即将协同一致来反对参与瓜分的那几个外国统治者。”(8)义和团阻止列强瓜分中国的历史作用,西方人很快就看出来了,中国人也很快看出来了。最早看出这一点的中国人,是留日学生。1901年在横滨出版的《开智录》上,有作者著文,对义和团给与了崇高的评价,说“义和团此举,实为中国民气之代表,排外之先声矣”,“有此数功,则我国民精神从此振刷矣。”(9)孙中山高度评价义和团的历史功绩。1924年孙中山在广州演讲三民主义,说义和团“其勇锐之气,殊不可当,真是令人惊奇佩服。所以经过那次血战之后,外国人才知道,中国还有民族思想,这种民族是不可消灭的”。(10)
  国际无产阶级高度评价了中国的义和团运动。俄国革命领袖列宁在1900年写道:“那些到中国来只是为了大发横财的人,那些利用自己的所谓文明来进行欺骗、掠夺和镇压的人,那些为了取得贩卖毒害人民的鸦片的权利而同中国作战(1856年英法对华的战争)的人,那些用传教的鬼话来掩盖掠夺政策的人,中国人难道不痛恨他们吗?欧洲各国资产阶级政府早就对中国实行这种掠夺政策了”。(11)德国工人阶级政党的报纸《前进报》,1900年6月19日发表题为《铁拳》的社论,说“如果说有所谓‘神圣的战争’,那么中国奋起抗击以主子姿态出现的外国剥削者的战争,正是这样一个‘神圣的’民族战争。”(12)
  以农民为主体组成的松散组织义和团,其本身愚昧、落后,有许多缺点,带有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但是必须指出,义和团的笼统排外主义实质上是农民阶级有历史局限性的民族革命思想,也是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原始形式。它反映了中国人民反帝斗争初期的共同特点,义和团运动不过是它的典型代表和集中表现。因之,对义和团的排外主义,不应采取简单回避或全盘否定的态度,而是需要进行科学的阶级分析和历史考察,对它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鸦片战争以后160多年的中国近现代史,是侵略与反侵略同在,压迫与反抗同在,屈辱与辉煌同在。屈辱、觉醒、奋斗、牺牲、变革、进步,贯穿了整个中国近现代史。
  总结160多年的历史进程,可以分为前109年和后56年。前109年,历史的大关节,基本上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和中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历史,是封建统治者勾结帝国主义镇压人民起义和人民群众反帝反封建的历史,是中国要求追上世界资本主义的步伐、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而封建统治者和帝国主义反对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的历史。所有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思想文化的种种斗争,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围绕这些历史的大关节进行的。经过社会先进人士无数次的社会改良,经过新的社会阶级、政党发动的屡次革命,在坚持长期反帝反封建斗争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终于赢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即由人民掌握政权的新中国的诞生。后56年,历史发展虽然也很曲折,但其历史的大关节,基本上是在人民取得政权的基础上,探索国家现代化并且取得巨大成绩的历史,探索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并且成功地摸索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历史。后56年内特别是前期的某些失误,也与这种探索有着密切的关系。换一个说法,前109年是争取国家独立的历史,后56年,是争取国家现代化和富强的历史。这样一个简单的历史过程,大多数人都是明了的,特别是最近50年,同时代人作为这一历史过程不同程度的参与者、见证者,都体验到了创造历史的艰辛与喜悦。
  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根本原因
  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根本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资本主义侵略者的利益最大化未能得到满足。
  《南京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签订后,西方列强虽然从中国取得了许多特权,但还要取得更多的特权。它们还要求在中国实现鸦片贸易合法化,要求在中国全境通商,要求在北京设立使馆。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黄宇和教授近年研究第二次鸦片战争,他的最新研究成果证明,英国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争,很大程度是要逼迫清政府把鸦片贸易合法化,以保障当时英国在华最大的经济利益―――鸦片贸易。(13)谋求在华的全面经济与政治利益,这是它们的根本利益所在。这个根本利益拿不到手,新的一场侵略战争迟早是要爆发的,问题只在发动战争的时机和借口而已。
  《现》文说战争的原因,列举了两条。一是“让英国官员和商人可以自由进入广州城”(即外人入城问题),另一是修约问题。这是两条表面原因,如果认为是根本原因则是违背历史真实的。
  外人入城问题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南京条约》第二款:“自今以后,大皇帝恩准英国人民带同所属家眷,寄居大清沿海之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五处港口,贸易通商无碍;且大英国君主派设领事、管事等官,驻该五处城邑。”这就是说,一般英国人可以居住在港口,外交官则可以住在城邑。中方认为,按中文字义,城邑不一定指城内,条约未给英国人入城的权利。《南京条约》英文本把中文本中的“港口”和“城邑”通通翻译成Cities and Towns。英方认为Cities and Towns就可以指城内,因此,英国外交官和一般英国人都可以入城。中英双方在条约约文的理解上,发生了很大歧异。按照欧洲人的国际法,《南京条约》的两种文本(当时没有第三种文本)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条约签字时未声明以哪种文本为准,在文本的解释发生歧义时,应允许各方各执己见。事实上,这两个文本都是英国提供的。这就造成了入城和反入城的同一法律来源的不同解释。在中方看来,英人要求全面履行条约的理由不充分。其实中国官方在英国的压力下,已经同意英国人可以入城。但是广州城厢内外社团、士绅坚决不同意英国人入城,甚至不惜开战,官方只得以“民情未协”为由,推迟入城的时间。鸦片战争期间英军的暴行和鸦片战争后多起英人恃强作恶的中外纠纷事件,是造成广州民众仇外情绪的一个基本原因。从历史的角度看,广州民众的仇外情绪当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广州民众反入城斗争当时有其发生的条件。(14)
  要求修约,则是西方列强企图从中国拿到更多权益的策略手段。早在1853年,英国就利用最惠国待遇和中美《望厦条约》第34款有关12年后贸易及海面各款稍可变更的规定向中方提出修约要求。这年5月,英国政府训令驻华公使文翰提出修订《南京条约》问题,要他向中方提出:中国应毫无保留地给英国人开放全部城市和港口,英国人走遍全中国不受任何限制。文翰接到训令时,太平军北伐部队已攻进天津附近,文翰感到太平军与清政府之间谁胜谁负难料,就把训令搁置起来。7月,美国向清政府提出帮助镇压太平军作为诱饵,以修约扩大在华权益。清政府怀疑美国的动机,没有接受。其实,研究帝国主义侵华历史的学者早已指出,英国要求修订《南京条约》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因为《南京条约》是一项政治条约,不是商约,没有修订的规定;而修约本身不能包括在最惠国待遇之内。(15)英国利用中国当局不了解欧洲人的国际关系知识,加以蒙哄和欺诈,清政府只有被牵着鼻子走了。
  1854年,英国、美国、法国都积极活动修约。但是对于英国来说,采取战争行动解决修约问题的时机没有成熟。最大的原因是,英、法联盟正与俄国为分割和奴役土耳其打着克里米亚战争,英国的军力布置在克里米亚战场上。所以英国政府训令包含修约谈判中要严格避免使用武力,只要中国承认修约的原则,实际谈判不必马上进行。1855年,美国任命传教士伯驾为驻华公使,给伯驾的任务,是要他从清政府取得公使驻京、无限制扩大贸易以及取消对个人自由的任何限制等三项主要权利。伯驾知道,《望厦条约》只规定了12年后作细小的修改,但他认为:“为了达到各国政府的最大利益,不仅细小的修改,而且激烈的变更是必不可少的”,为此“必须采取强硬手段”。(16)他在来华前,遍访了伦敦和巴黎外交部,取得了一致意见。1855年8月,伯驾希望北上渤海湾,逼迫北京政府举行修约谈判。包令说:“用孤单的行动而不伴以强大的军事压力,就没有希望从中国取得任何重要的让步”。(17)因为各国军舰尚未调到远东来,没有军力支持,这次北上行动未能成行。这就是说,用战争手段,达到逼迫清政府同意修约的目的,这已经是既定决策。
  1856年3月,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俄国战败。这时候,英、法、俄国都把眼光投向了中国,各国军舰都可以移师中国了。在克里米亚战场上厮杀的对手,在中国成为了合作的伙伴。利用战争手段已经决定,侵略者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正在这时候,马神甫事件发生了。尽管这是一个突发的个别的事件,对于法国来说就是一个好借口,但是,对于英国来说,这个借口还不太有力。不久,亚罗号事件发生了。殖民主义者要寻找侵略中国的借口是不难的。20世纪初法国的研究者研究了资料后指出:包令“要向中国启衅,不愁找不到合法的借口;如果需要的话,他还有本领找到比劫持‘亚罗’号更好的借口。”(18)
  至此完全可以看出,第二次鸦片战争是一定要打起来的,并不因为中方的什么态度而转移。而要打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是西方列强要越过条约特权在中国谋取更大的利益。
  侵略者没有程序正义
  众所周知,侵略者的本质就是掠夺。《现》文在评述马神父事件的时候,拿出了一个“撒手锏”,叫做程序正义优先。文章写道:西林地方官员把马神甫处死,“违反了应把拘捕的法国人解送领事的条约义务”,“按照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观点,中方无疑理亏”。这不仅否认了侵略者的本质,而且完全混淆了事实。
  程序正义优先,颇为吓人。似乎当时来自欧洲的英国人、法国人最遵守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原则。实际上,这些貌似遵守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原则的殖民主义侵略者,来到中国从来没有遵守过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原则。
  以马赖案子为例,马赖违法传教在先,而且在传教地区作恶多端,地方官员未能把违法的马赖解送领事而加以处死,违法在后。按照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原则,为什么不是马赖或者法国首先理亏呢?
  又以大沽之战为例。当法国人知道清政府已经在大沽口设防,仍然决定与英国公使乘炮舰从大沽口溯白河到天津。英国公使普鲁斯给英国政府报告说:“我们不得不在天津给予中国政府另一次教训……我一定要使清朝皇帝及其大臣相信:一旦我提出要求,就定要把它索取到手,如不顺从我的要求,我已准备凭借武力威胁来索取。”(19)普鲁斯声称“定行接仗,不走北塘”,坚持经大沽口溯白河进北京。(20)英法联军在充分准备下(仅英国舰队就有战舰、巡洋舰、炮艇共十余艘,士兵2000人),1859年6月25日下午向大沽炮台突然发动进攻。大沽守军进行了坚决回击,激战一昼夜,击沉击毁英法兵船十多只,毙伤英国士兵464人,法军14人,英国舰队司令也受了重伤,不得不狼狈撤走。英法军舰首先向大沽炮台开炮,大沽守军回击,完全是正义的。不容置疑,大沽事件的责任完全在侵略者一方。一贯同情被侵略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领袖马克思在1859年9月13日评论道:“即使中国人应该让英国和平的公使前往北京,那末中国人抵抗英国人的武装远征队,毫无疑义地也是有道理的。中国人这种行动,并没有破环条约,而只是挫败了英国人的入侵。”(21)
  实际上,清政府已经同意在北京换约,并且安排了大臣到北塘迎接英法公使,安排了沿途招待照料,在北京城内安排了公使住处。清政府从安全出发,指定了公使进京的路线,规定可带随从,不准带武器。这些安排完全合乎当时国际关系的准则。欧洲人制定的国际法没有规定可以携带武器到他国首都去交换条约批准书。这些安排完全符合所谓程序正义的要求。当大沽的消息传到伦敦,英国资产阶级的报纸反诬中国破坏条约,要求英国政府对中国实行“报复”。英国《每日电讯》甚至称:大不列颠应攻打中国沿海各地并占领北京;英国人应该成为中国的主人。马克思当时在评论大沽事件时写道:“难道法国公使留住伦敦的权利就能赋予法国公使以率领法国远征队强行侵入泰晤士河的权利吗?”“既然天津条约中并无条文赋予英国人和法国人以派遣舰队驶入白河的权利,那么非常明显,破坏条约的不是中国人而是英国人,而且,英国人预先就决意要在规定的交换批准书日期以前向中国寻衅了。”“白河冲突并非偶然发生的,相反地,是由额尔金勋爵预先准备好的。”(22)马克思是研究了英国公使和记者从中国发回的报道写下这些评论的。
  帝国主义在侵略中国的过程中不遵守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原则,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
  中美《五口贸易章程:海关税则》(因在澳门望厦村签订,又名《望厦条约》),是中美之间缔结的一项商约。它的第34款规定:“合约已经议定,两国各宜遵守,不得轻有更改;至各口情形不一,所有贸易及海面各款恐不无稍有变通之处,应俟十二年后,两国派员公平酌办。又和约既经批准后,两国官民人等均应恪遵,至合众国中各国均不得遣员到来,另有异议。”(23)这里非常明确地规定了《望厦条约》“不得轻有更改”,中美两国“均应恪遵”,美利坚联邦各州(“至合众国中各国”)不得派人前来对此另有异议。在什么情形下可以在12年后“稍有变通”呢?条件只是因为“至各口情形不一”(“现文”引用时恰恰把这几个字删掉),涉及到贸易及海面各款时,可以稍加修订。这实际上指的只是细小的修订。美国以及各国清楚这一点。中方也清楚这一点。1855年5月,美、英、法三国公使先后照会两广总督叶名琛,要求在北京修订《望厦条约》,为此清政府指示说:“各夷议定条约,虽有12年后公平酌办之说,原恐日久情形不一,不过稍为变通,其大段断无更改”(24),清政府的认识是合理合法的。按照所谓“程序正义优先的法学原理”,英、法、美各国都没有提出大段修改条约的权利;即使稍加修订,也需要通过外交途径,与清政府商议,“公平酌办”。如果清政府不同意修订,只好等待。以武力逼迫签订的条约是无效的。马克思曾经援引前任香港首席检察官致伦敦《晨星报》的声明,那份声明说:“无论这个条约是怎样的,但既然英国政府及其官吏采取了强力行动,它早已失去了效力,因而大不列颠王国至少已没有权力享受这个条约所赋予它的优先权利和特权。”(25)这就是程序正义优先。
  但是,如前所述,英、法、美、俄各国哪一国遵守了这个原则?
  唯物史观不能动摇
  研究和解读历史,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把研究和解读所得用通俗的文字介绍给广大读者,更应该对社会、对读者抱着非常负责的态度。历史过程、历史事实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并不能由人作任意的解释,这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同时,历史进程充满矛盾的运动,复杂的事件是有各种各样具体的事件组成的,我们在分析、研究历史事件时不能把握尽可能多的史料,不能把事物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内,不能抓住历史过程的本质方面,不能对历史现象做出阶级地、辩证地分析,我们就不能从纷纭的历史现象中理出头绪,把握历史过程的基本规律。如果不尊重历史事实,对历史事实、历史过程作任意的解释,那就是历史唯心主义。
  流行一种说法: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或者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或者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如果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有思想的人写出的,上述说法有一定的意义。但我认为,当代人研究、撰写历史,还是要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用历史主义的方法,观察历史现象,认清历史发展本质,指明历史发展的方向。如果写成人人心中的历史,则言人人殊,失去历史的本来面目,如果拿这种历史去教育青年,就会贻误青年。
  历史不是可以任意打扮的姑娘。《现》文的不正确,在于完全抛弃了唯物史观,得出许多错误的观点。试举几例:
  “如果照双方的协议办理,导致火烧圆明园的英法联军再一次入侵是有可能避免的”。这是想当然。列强侵略中国,什么时候都没有与中国“协议”过。历次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条约文本或者是侵略者提供的,或者是侵略者强加的,中国谈判代表哪里有资格置喙?
  “如果不打,不是对中国更有利吗”。汪精卫在抗战初期组织低调俱乐部,讲的也是类似这样的话。汪精卫之不齿于历史,已经难以改写了。我们只能这样回答:中国人民对外来侵略如果不抵抗,不打,中国早就成为一个完全的殖民地了。中国还有今天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强敌,作为弱势的大清帝国一方,明智的选择是严格执行现有条约,避免与之正面冲突”。当代人俯视历史,可以看出资本主义列强是强势一方,封建的中国是弱势一方。但是,在鸦片战争的年代,有哪一个中国人认识到中国是弱势一方呢。即使认识到是弱势的一方,难道弱势的一方面临外敌侵略的时候,就不应该反抗吗?清政府被严格限制在不平等条约体系内,什么时候都是严格遵守条约的,不遵守、不满足原有条约特权的,一向就是外国侵略者。
  “经过长期、复杂、反复的博奕过程,在国际关系中可以逐步建立比较合乎多数人和多数国家长远利益的‘正义’秩序”。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放在晚清,放在近代中国,完全是无的放矢。国家不独立,人民不掌握政权,没有强大的国力,靠清政府去博奕是不可能的。就是在今天,中国综合国力相对比较强大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在国际上“博奕”了,可以争取建立相对平等、互惠的国际秩序了,但是建立合乎多数国家长远利益的“正义”秩序是可能的吗?
  “后发展国家和地区(殖民地、半殖民地)改变不发达状况,改变被动局面的惟一道路,是向西方列强学习,实现社会生活的全面现代化”。近代中国的历史道路不是这样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和地区,不改变殖民地、半殖民地状况,只是向西方列强学习,可以实现社会生活的全面现代化吗?在我们这个地球上,还找不到这样的先例。孙中山建立中国同盟会,一心想振兴中华,向英国、美国、法国学习,建立起像美、法那样的共和制度,却完全得不到当时美欧等西方国家的支持。可是当政权转移到袁世凯手里,就得到西方列强支持。孙中山经过几许磨难,终于明白这一点:西方国家是不支持在中国建立像他们那样的资本主义强国的。所以孙中山重新组建中国国民党,重新解释三民主义,决心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决心走非资本主义道路,并高举反对帝国主义的旗帜。
  五四运动以后,中国人一波一波地发起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专制的运动,组织共产党,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掌握属于人民的武装,才能够有今天中国的结果。中国今天向全面小康社会的高速发展,中华民族今天能够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不是靠学习西方列强得来的。西方人的历史发展道路给了中国人以启迪,在比较中,中国人选择了马克思主义,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坚定地反帝反封建,摆脱了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状态,实现了国家的独立、民族的解放,我们才真正走上了现代化的道路。
  《现》文所叙述的历史,不是建立在研究大量、扎实历史资料的基础上,而是按照自己的好恶,随意拈出几条史料,随心所欲地作出历史评论,这样的历史评论,脱离了史料基础,只是个人感想,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乍看吓人,却是没有根基的,没有说服力的,经不起史料鉴证的。懂得历史,才能更好地建设今天。把鸦片战争以来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的下一代,让他们明白真正的现代化道路在哪里,我们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会行进得更加坚实。
  
参考文献:
  (1) 施达格 George Nye Steiger:《中国与西方:义和拳运动的起源和发展》,第162页,1927年英文版,转引自牟安世著:《义和团抵抗列强瓜分史》,第286~287页,经济管理出版社,1997年。
  (2) 廷杰、廷雍等:《致裕禄电》,1900年6月2日,见《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第二辑,第148页。
  (3) 佐原笃介:《拳乱纪闻》,载《义和团》第一册,第168页。
  (4) 引自施达格书,见牟安世著:《义和团抵抗列强瓜分史》,第338页。
  (5) 见《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144~145页。
  (6) 马尔顿Martens:《星轺指掌Laguide diplomatique》第2卷,第16页,1876年同文馆版。
  (7) 我从前写过两篇文章,专门阐述如何看待义和团的排外主义及其历史地位,阐述义和团以及辛丑议和中的国际法问题,请读者参考:《应当如何看待义和团的排外主义》、《试论辛丑议和中有关国际法的几个问题》,载张海鹏著:《追求集―近代中国历史进程的探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
  (8) 吕浦、张振昆鸟等编译:《“黄祸论”历史资料选集》,第152~15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
  (9) 《义和团有功于中国说》,载张、王忍之编《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一卷,上册,第62页,三联书店,1960年版。
  (10) 《三民主义•民权主义》第五讲,《孙中山选集》下卷,第724页。
  (11) 列宁:《中国的战争》,《列宁选集》第一卷,第214页,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
  (12)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编:《义和团史料》,上册,第27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13) 参见J.Y.Wong,Deadly Dreams:Opium,Imperialism,and the‘Arrow’War(1856-60)in Chin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14) 参看茅海建:《近代的尺度―――两次鸦片战争军事与外交》,第114页。
  (15) 参考丁名楠、余绳武等著:《帝国主义侵华史》第一卷,第118页,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一版。
  (16) W.C.Costin:Great Britain and China 1833-1860,p.195。
  (17)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一卷,英文本,第687页。
  (18) H.Cordier:L’Expedition de Chine de 1857~1858,Paris,1905.第51~52页。转引自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第二次鸦片战争》,第六册,第54页。
  (19) Bruce to Malmesburg,June 1859.见Correspondence with Mr.Bruce,Her Majiesty’s Envoy Extraordinary and Minister Plenipotentiary in China,第9~10页。转引自丁名楠、余绳武等著:《帝国主义侵华史》第一卷,第148页。
  (20) 参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国近代史稿》第一卷,第197页,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
  (21) 马克思:《新的对华战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43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22) 马克思:《新的对华战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43、46页。
  (23) 见王铁崖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一编,第56页,三联书店,1957年第一版。
  (24) 《咸丰朝筹办夷务始末》,第13卷,第14页。
  (25) 转引自马克思:《新的对华战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4页。
 
QUOTE(三维究理 @ 2010年10月08日 Friday, 04:52 PM)
QuoteBegin-飘落的黄叶+2010年09月30日 Thursday, 11:41 PM帖一较敏

QUOTE(飘落的黄叶 @ 2010年09月30日 Thursday, 11:41 PM帖一较敏

感的文章于下,论坛管理层如觉压力过大,烦请动动手,将帖删了。

请用文明来说服我──给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 龙应台
台湾《中国时报》1月26日刊登台北市新闻局长龙应台给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先生的公开信,题目是《「胡锦涛」代表什么?》。
公开信全文如下:
锦涛先生:
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先生在二零零六年一月中勉励他的国青团青年学员时,说了这么一句玩笑的话:「希望将来国青团也能培养出一个胡锦涛。」
我相信这是他从政以来所说过的最不及格的笑话。
促使我动笔写这封信的,是今天发生的一件具体事件:共青团所属的北京「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今天黄昏时被勒令停刊。 在此之前,原来最敢于直言、最表达民间疾苦的「南方周末」被换下了主编而变成一份吞吞吐吐的报纸,原来勇于揭弊的「南方都市报」的总编辑被撤走论罪,清新而意图焕发的「新京报」突然被整肃,一个又一个有胆识、有作为的媒体被消音处理。这些,全在您任内发生。出身共青团的您,一定清楚「冰点」现在的位置:它是万马齐□里唯一一匹还有微弱「嘶声」的活马。
而在一月二十四日的今天,这仅有的喉咙,都被割断。在「冰点」编辑们正式得知这个「割喉」处分之前,所有跟「冰点」有关的字和词,已经从网路上彻底消灭。
在您的领导之下,网路警察的绝对效率,令人骇异。
选在今天执「刑」,谁都知道原因:春节前夕,人们都已离开工作岗位,准备回乡围炉。报纸开始扑天盖地报导娱乐,制造温馨;电视开始排山倒海地表演联欢,生产快乐。选在这一天割断中国仅有的喉咙,然后让普天同庆的欢声把它淌血的声音遮住。行刑者蹑手蹑脚走开,过完年,一切都已了无痕迹。网路警察的效率和现代传媒的操弄,是您所呈现的二十一世纪统治技巧。
网路警察动作快,是怕自己的人民知道;精算时间动手,是怕国际媒体知道。偷偷摸摸地执行,费尽心机地隐藏,泄漏的是政府的虚心和害怕。但是,请您告诉我这个困惑的台湾人民:这「和平崛起」大有为的政府,究竟为什么如此的虚心和害怕?
「冰点」的停刊,其实没有人真正的惊讶,人们早在暗暗等待,好像一个宿命论者永远在等着鬼的半夜敲门索命;我发现,太多的灾难和压迫,使得大陆很少人相信好事会长久、梦想能成真、正义能落实。刊出龙应台的「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时,网路上已经四处流传「冰点」被封杀的臆测;今天,只是「鬼」终于被等到了。而「冰点」「勇敢」到什么程度使得共产党用这样阴暗的手段来对付它?
仇外的建国美学。
今天封杀「冰点」的理由,是广州大学袁伟时先生谈历史和教科书的文章。因为它「和主流意识形态相对…攻击社会主义,攻击党的领导」。而「毁」掉了一份报纸的袁伟时先生的文章,究竟说了什么的话,招来这样的惩罚?
......
请用文明来说服我。我愿意诚恳倾听。



http://wenku.baidu.com/view/19785f7f5acfa1c7aa00cc33.html

看了“飘落的黄叶”转贴“龙应台”给中共领导人的公开信,我不得不继续追踪“袁伟时”的“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读后我才发现了--所有的争论焦点乃“鸦片战争”的罪过。更准确点说,(袁伟时的观点)是中华(当时乃清政府)之错,若非“杀了一个外国传教士”,中国便没有“鸦片战争”,没有“列强瓜分”中国之历史。此等颠倒历史的言论,我看不是中央看了才“怒从心起”,恐怕每个“读过历史”的中国人都会“怒发冲冠”。停它一下刊,整顿一下有何不可?可是“龙应台”就“急不可耐”,写什么“公开信”,好像中央停了“冰点”的刊而没有经过他“龙应台”的批准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一样,真可谓“痴人说梦”。而“飘落的黄叶”转贴2006年的“公开信”,确实注重历史,但不知“飘落的黄叶”对“鸦片战争”的起因是否跟现代英国青年所理解的那样--“中国贩卖鸦片,英国禁止鸦片销售,因此中英两国便发生了战争”。
 
楼上鸡鸡先是被阉割,现在重新给续上,已经不能自举了,悲哀!
 

正在浏览此帖子的用户

后退
顶部